“祝你幸福,美麗的玫瑰!”蘿蔔大聲喊道,快樂的把玫瑰花扔在了地毯上。在花瓣雜陳的路徑上,玫瑰,美麗的女主角,面無表情的走著。春天午後的陽光使她未曾舒展的臉龐依然爛漫奪目。修飾著孔雀尾羽的長袍下襬像湖水一樣律動著。我的父親不得不承認,那天他所見到的玫瑰,是他一生見過最美的女子。
午後溫暖的陽光使喝飽了酒的老人們昏昏欲睡。年輕的居民們開始向海灘移動,那裡已由軍人們鋪開了絨毯,擺上了酒、水果、魚湯和肉食。而年老的人們則躺在迴廊和樹葉的陰影下,打著嗝陷入淺淺的睡眠。被無視的牛羊們百無聊賴的在街邊走來走去。甩動的尾巴驅趕著那些翅膀透明的昆蟲。我的父親在浸潤整個鎮的玫瑰花香中行走,恍若夢幻一樣詩情畫意的時光包圍著他。有那麼一會兒,爛漫的陽光使他產生了幻覺。這一切是否是真的?玫瑰要嫁給鎮長了。這鋪天蓋地的花香。這鋪陳華麗的儀式。這簡約的小鎮忽然間負載了太多的美。盛開的花朵。狂歡與美酒。我的父親覺得,這光怪陸離的一切,像在做夢一樣。
在陽光下,擺放在新嫁娘身旁的金色的沙漏緩慢的削減時間。不斷逼近的婚期,使鎮上醉酒的居民們越發興奮起來。美中不足的是最後一把菸草已經被銷燬,幸好還有美酒可以補充。坐在紫色絨毯上、被玫瑰花的陰影包圍的玫瑰,顯得神色淡然,對周圍祝福與歡笑的人群不聞不問。穿著禮服,胸口掛滿勳章和綬帶的鎮長則顯得很緊張,他站在海灘邊上,不斷的和軍人們交頭接耳著什麼。為了平抑情緒,他還不斷的喝水,並不斷的注目於沙漏。我的父親在人群中尋找著辣椒的父親:後者早已醉倒在一個女孩的懷中。吹短笛的少年爬上了海灘邊的香子蘭樹,在樹杈間吹奏著一首哀傷的樂曲。
我的父親說,那一天,他應當是第一個發現異常的人。在沙漏中的細沙即將完全流失,鎮長已經站起身來,伸手整理領結的時候,我的父親望見遠方的天空,那海與天交界的地方,波光粼粼、不斷晃動的藍色臨界點,出現了一個黑點。風不斷隨著浪*來。黑點在天空像風箏一樣飄蕩著,不斷朝海灘移近。被我父親凝望的姿態所吸引,其他的居民們睜開朦朧的醉眼,望向天空。浣熊歡笑著,嚷道:
“看哪,一隻奇怪的風箏。”
“像一隻飛天的章魚。”
“一隻死去的海鷗,在它自己的白雲上浮著。”
鎮長大人伸出了手,女裡女氣的秘書遞來了望遠鏡。我的父親觀察到了鎮長大人這一反常的行為。被望遠鏡遮沒的眼神固然無可推敲,但鎮長大人漲紅的脖子顯然表現出他的激動。被玫瑰花前呼後擁著的新嫁娘,抬起頭來,以手加額遮擋陽光。那黑點越來越近,人們已經可以看到,那是一個人形的輪廓。
“那是個人!嘿,那是個人!”辣椒的父親伸出食指,大聲的叫嚷。
夏日午間,最後的玫瑰園(6)
“啊,可憐的孩子。他像在雲裡游泳一樣,很吃力的往這裡飛哪。”龍舌蘭老太太說。
如果飛翔是一種飄逸的極致,那麼這個黑點似乎並沒有表現出海鷗般的優雅。他更像是在風裡掙扎著,讓輕若無物的身體不斷向海灘的上空挪動。我的父親抬起頭來。他看清楚了這個黑點的輪廓。一個完整的人體。然而,也許是陽光過於明亮,午後時節,一天中最爛漫奪目的陽光,穿越了這個人的身體。這個半透明的人,像一片透明的秋葉,薄到極致的玫瑰花瓣,他的身體在陽光和風裡,像煙霧一樣輕盈。我的父親望見了鎮長放下了望遠鏡,那張在幾個小時前還慷慨激昂的臉漲得通紅。而新嫁娘則站起身來。她的臉蒼白得像紙。
那飄蕩的幻影一樣的人接近了海灘。重影一樣的陽光在他身上流動。居民們鴉雀無聲的仰望著他,看到他像一尾以陽光為海水的魚一樣靠近。陽光的強烈和他本身的透明,使人們無法看清楚他的臉。在距離更近一點的時候,我的父親望見了他的右手上,一個使他難以保持平衡的東西:在他半透明的、細弱薄脆的手指間,拈著一朵殷紅的玫瑰花。
我的父親眼望著那朵玫瑰花。沙漏中的最後一粒細沙在金色陽光的照耀下落下。這是一天中陽光最為爛漫、天氣最為炎熱的時分。那從一早晨起就糾纏全鎮的玫瑰花香達到了顛峰狀態。所有人的鼻腔中都充斥著玫瑰花香。不但是鼻子,甚至嘴唇和舌頭,都能品嚐到風的玫瑰香。甚至是耳朵,都能聽到玫瑰香若旋律一樣迴盪。那個透明的人到達了海灘上空。我的父親眼望著那朵玫瑰花。那朵比他插在紐扣孔裡更美麗、更爛漫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