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敷牽馬而來,他擋住了她的步子,又看去她身後的眾隨從。他知她難過,只是難過歸難過,她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仍是一個活人的身份。他見她發抖的厲害,便取來乾淨的長袍為她換上。
只她扯進身上的這件髒得不行的袍子,是宗長義昨夜脫下來披在她肩上的。他什麼都沒給自己留下,獨留了這一身髒衣服。
李敷沒再堅持,嘆了一息:“何苦為難侍衛們呢,大家活著都不容易。”
她由這一言激醒,點點頭,連忙轉過身去,將身後跪了一地的侍衛一個個親自扶起來,囈語喃喃:“我不為難你們,不為難。”
她登著梯子想爬上馬車,腳下卻空軟無力,幾次都跌在梯子上。李敷看不下去,幾步走過去,將她抱上車,他環緊她時才發覺到她身上沒有一寸不在抖。她緊緊捏著他的袖子,將她頭埋入他胸前,顫抖著出聲:“你告訴拓跋濬,因為我知道他是皇帝,所以我不生他的氣。可我不是故意推他的,他病得重不重,看大夫了沒有。我怕他氣我,氣得連身子也不顧。”
一種情緒湧入心頭,酸楚得厲害。她難過之餘,多多少少竟也是在怕,怕那個人不理她,冷落她,她也是知道自己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不能連他也不在了。那一絲心疼,泛著說不穿道不明的複雜心緒狠狠地紮在李敷心尖上,極痛。
胡笳漢歌 060 坦言錯事
060 坦言錯事
抽調而出的五萬兵馬駐守於靈丘營地,兵不血刃即俘虜了失去領頭羊的判軍五千人。起先叛黨極是不服,而後見魏軍待她們又實在不錯,脾氣才有慢慢軟下來。後來軍中開始另起謠言說皇后英明,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退了宗長義,否則五千精兵都將陣亡,更不要說亂黨禍事將會牽連死傷無數。於是無論魏軍,還是叛黨對這位馮皇后肅然起敬。便連一些鮮卑貴臣,也上書言表此次皇后與馮家確立了大功。只有閉門不出靜養中的馮善伊知道,再英明,也英明不過這位魏帝。他欲要平叛,殺一人是殺,千人也是殺,他或許從不在乎。而如今以宗長義一死,為千人代罪,多少為魏帝添了仁和大度的讚譽。
靈丘駐守十日,對外只言是軍中整和,對叛黨一一審問,輕罪則當場釋放,或充入軍中,重罪即收押監禁,交予京都再議罪。內臣尚書們卻心裡明白,駐守不能前,是因為魏帝的病體一時不能承受車馬勞頓,再有則是皇后精神不濟,二人都對回京沒有明確的一番指示。
馮善伊在營帳中睡了十天,她沒有去向拓跋濬探病,而是裝作一隻蝸牛蜷縮在自己體殼中。白天睡,夜裡醒,不怎麼說話,也不會召見無關緊要的人。期間馮熙每日都來,可她也都在睡覺。太醫一日三次請脈,從不肯多說什麼,她的情況也多是報去另一處營帳中的那位皇帝。
第十一天晚上,她做了噩夢醒來。夢中依稀是那城樓下,她抱著滿身是血的宗長義,後來她捧起他的臉,卻猛得看情懷中人是拓跋濬。驚醒後,她便再沒能睡著,將營帳中所有的蠟燭點燃,仍是覺得暗得可怕。
她終於下了決心,將長袍披上,持起一盞長燈走出困步不出十一日的營帳。
營外的女婢見了她,忙打發下人去傳馮將軍來,她們暗聲傳言說是皇后又要趁夜私奔了。於是一路上,她身後追隨著不下二十人的隊伍,實在冗長。
待她走至那高揚起金色龍幡長旗的營帳前,身後二十人釋然微笑,忙退出五步。
馮善伊撇了撇嘴,將燈遞給迎來的崇之,崇之面上由驚轉為喜,又命帳中的其餘奴才退出來。瞬間,崇之有一絲謹慎,喜色退去,滿臉猶豫和緊張。馮善伊展開兩臂,拍了拍袖子,予他道:“要不要驗身,沒帶凶器,毒藥也沒有。”
崇之忙謝罪,為她讓出身前路。
馮善伊瞪一眼他,彎身入帳。
帳內昏影忡忡,拓跋濬靜靜躺在帳中,燈影映出他瘦削的臉龐,整張臉似乎已經凹進去了,這一次他真的病得不輕。在自己的帳中,心慌得難受,只入了他的帳,待自己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時,她才有些心安理得。
熄滅了燈,她躡手躡腳地脫了鞋,坐在他榻上,抱膝靜靜看了會他沉靜的睡顏,一隻手小心翼翼探去他高挺的鼻翼,有些涼。盯著盯著就有些困了,想睡去,想和他睡在一處。心底萬分糾結,覺得自己有些無恥。天人交戰一番,終是豁出去,翻身入了他內側,側臥在他身旁,閉上眼時,睡得極是安心。十幾日來,她都在睡,不間斷地睡,卻沒有一刻如此時心底的寧靜。
轉過身,臉貼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