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的大舅母有了意見,自以為受了委屈,才拿拒婚的事來報復。大舅母本來也喜歡梅表姐,其實在你們家裡哪個不喜歡梅表姐呢?大舅母對拒婚的事情很不滿意。後來大表哥同李家小姐訂婚的訊息傳出去,你大姨媽也很不高興。她們兩個人就鬧翻了,甚至於斷絕了來往。”
“原來有這樣的事,我們以前還不曉得,”覺民恍然大悟地說,“我們不曉得他們的親事已經提過了。我們只怪爹和現在的媽不懂得大哥的心事,不關心大哥的幸福。原來是錯怪了他們。”
“是啊,當初哪個不希望大哥同梅表姐結婚?我們當初聽見大哥訂婚的訊息,心裡總覺得不舒服,我們很替梅表姐抱不平,還怪大哥不起來反抗,糊里糊塗就答應了。後來梅表姐不到我們家裡來了,不久她便離開了省城。後來大哥接了嫂嫂,我們都同情梅表姐,暗中抱怨大哥。說起來真好笑,我們似乎比大哥本人更起勁。……在當時我們都以為大哥同梅表姐結婚,是天經地義的事,”覺慧說到最後,不覺笑了起來。“那時候恐怕也說不上愛,他們兩個不過年紀相當,性情投合罷了。所以分別以後大哥並不怎麼難過,”覺民這樣解釋說。
“你真是!……難道在當時‘年紀相當,性情投合’八個字還不夠嗎?”覺慧反問道。
“唉!唉!……”劍雲一個人在屋角嘆氣。
“劍雲,你有什麼事?你一個人在嘆氣!”覺民驚訝地問。
劍雲並不回答,好像沒有聽見似的。
“他常常是這樣的,”覺慧笑著說。
三個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劍雲的臉上。劍雲埋下了頭,但是他馬上又把頭抬起來,他的一雙陰暗的眼睛畏怯地看琴的臉。琴一點也不躲避,倒是他的眼光立刻又掉開了。他只是搖著頭說:“你們不懂得大哥。你們不懂得。大哥決不會忘記梅表姐。我早就看出來了:大哥時常在思念梅表姐。”
“那麼為什麼我們就看不見他一點表示呢?他連梅表姐的名字也很少提到。照你說來,豈不是心裡越是愛,表面上便越是冷淡嗎?”覺民提出了這個他自己以為是很有力的反駁。
“這不是應不應該的問題。我以為這是事實,有時候連他本人也不明白,”劍雲解釋道。
“我就不信!”覺慧堅決地說。
“我也是這樣想,”琴懇切地說;“我以為那樣的事是不會有的。這是光明正大的事,無須乎隱諱。心裡既然熱烈,怎麼又能夠在表面上做得非常冷淡呢?”
劍雲好像受了大的打擊似的,臉色忽然變青了。他的嘴唇微微顫動,眼睛垂下來,他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琴注意到了劍雲的神情,站起來驚訝地問:
“陳先生,你怎樣了?”
劍雲抬起頭來看琴的臉,他的臉上現出疑惑的表情。接著他微微一笑。眼睛發亮了,但依舊是憂鬱的眼光。於是笑容又不見了。他的面色很快地陰沉下來。
覺民弟兄的眼光隨著琴的眼光落在他的臉上。他們三個人看到他的臉部表情的變化,卻不明白這個變化的原因。
“陳先生,你臉色不好看,你不舒服嗎?”琴同情地問。
“你是不是有為難的事情?”
劍雲現出了窘相,他望著琴的發光的臉,找不出一句適當的話。他的舌頭也變遲鈍了,他費力地說出了下面的話: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我沒有心事。”他搖了搖頭,又說:
“我的腦筋太差,我總表達不出自己的意思。”他悽然地微微笑了。
“陳先生,你為什麼總是這樣謙虛?我們常常見面,又比不得外人,”琴溫和地說。
“這不是謙虛,我實在不行。跟你們比起來,我總覺得自己差得太遠。我不配跟你們在一起。”劍雲的臉色變紅了,這不是因為羞愧,這是由於他的誠摯、興奮的談話。他唯恐別人不相信這些話,所以特別用力地說了出來。
“不要說這樣的話,我們不要聽。還是談別的事罷,”琴猝然轉過話題,用一種似乎是命令的語調,但又是同情的聲音對劍雲說。
覺民在旁邊不說什麼,他的眼光時而落在琴的臉上,時而望著劍雲的面孔。他很細心地聽他們談話,有時又露出得意的笑容。覺慧又翻開《新青年》讀著,並不注意他們的談話。
劍雲的臉部表情時時在變化,人很難猜透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琴的“我們”兩個字似乎使他難過。
“琴小姐,改天再談罷,我要走了,我還有別的事,”劍雲說著突然站起來,要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