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維連滾帶爬地趕到卡卡來鎮時,天已破曉,淡白色的朝陽劃破濃厚的雲層,勉強擠出個撕裂的笑容來,千絲萬縷慘白色的陽光和鉛雲一起充斥在天際,讓人看一眼就心生涼意,初夏的清晨就這樣毫無溫度地闖進了菲力的視線。
“真是太好了,我終於能看到東西了。”
小費朗已經窩在菲力的懷裡睡著了,他體會不到哈維滾了一身泥的艱辛,因為他有父親堅實的臂膀可以依靠。
終於恢復視力的菲力,低下頭看了眼懷裡的小肉團,看他睡得很是香甜,又把身上的披風拉了拉,把小肉團裹得嚴嚴的,然後才抬眼去看不遠處辛苦趕路的哈維。
人在孩提時,所有的人都記得他是個孩子,而在年老時,所有人都會有意無意地忘記這件事,甚至連他本人也會記不起,他曾經也是個孩子,所以,不會有人對一個老者提及憐惜,頂多說上一句他很可憐。
可憐的哈維滿腦子都是父親對他的憐惜,從孩提到年老,那份人間難能可貴的憐惜,如今已經被貪婪和近乎絕情的執拗所打破,一滴也不剩地全部用咒罵所代替。
他記得父親提到過的那個首飾鋪,所謂的母親正在經營著那個首飾鋪,他就快要找到她了,哈維在晨曦下,踏上了卡卡來鎮的青石板路。
露水打溼的青石板上泛著一層銀灰色的光,同天際慘淡的朝陽遙相呼應,還未清醒的鎮子裡,各家各戶的門裡依舊悄無聲息,哈維獨自走在街上,用某種與生俱來的本事,找到了父親提到的那家首飾鋪。
首飾鋪的門板嚴絲合縫地緊閉著,哈維伸手推了推,紋絲不動,繞過去到首飾鋪的後巷,殘破的景象嚇得精疲力竭的哈維一個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瘋了似的爬起來,哈維衝進倒塌的房子裡,聲嘶力竭地大喊著,“母親!”
“你在找我嗎?”一個斗篷人憑空出現在哈維身後,哈維驟然轉身。
斗篷人懸浮在半空中,晨風吹拂,把斗篷下襬吹得搖搖晃晃,斗篷人低垂著頭,整張臉隱在巨大帽兜的暗處,哈維什麼也看不到,卻第一時間感覺到,這個斗篷人就是他的母親。
哈維記不起他的母親長什麼樣了,在他這裡,母親這個詞已經多年只是一個代號般的存在,而非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仰頭看著斗篷人,一點也沒有害怕,不住趔趄著調轉方向,只為能看清楚他記憶裡母親模糊的臉。
“我是來找你的,我猜父親突然的返老還童肯定同你有關,所以我想告訴你,如果你是打算回來同我們團聚的,那麼我很歡迎你,但如果你是打著團聚的旗號,來達到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那麼還是請你走吧,我不需要你這樣的母親。”
靜靜地盯著站在一片廢墟上的哈維,斗篷人忽然發出一聲濃重地感嘆。
“為何我只能看到你蹣跚走路的樣子?從前是小小的一個,蹣跚著找我討奶吃,如今是佝僂蒼老的老叫花子,蹣跚著來趕我走,你和你的父親為何在我的面前,就沒有讓我感到賞心悅目過?”
難道母親喜歡自己的孩子,也要同外人一樣憑藉外貌嗎?哈維仰得脖子都酸了,他低下頭去,盯著自己露著腳趾頭的鞋緩解痠痛。
“很抱歉母親,我讓你失望……”哈維說著,無力地晃了晃兩隻手腕,“請你把這兩隻邪惡的鐲子拿走吧,我不需要。”
“你不喜歡?”斗篷人說話間緩緩降落在哈維面前,“你戴著它,可以活到天荒地老。”
“活那麼久有什麼意思嗎?”哈維抖手抖腳地挪到斗篷人近前,“我倒是希望能早點死去,總好過看你坑害父親同你一起為非作歹。”
“哇!”一聲嬰兒尖銳的啼哭聲驟然響起,斗篷人渾身一陣劇烈顫抖,彷彿被那嬰孩的啼哭聲震得失了心智,原地轉著圈不住尖叫,“住口!”
突然的變化讓哈維像是得到了某種啟迪,他猛地抬手扯下斗篷,一個半身人出現在哈維面前。
他甫一見到半身人的樣貌立即認出了她,那就是他母親的臉,隔著歲月的長河,只消一點提示瞬間清晰可見。
如今這張臉真真實實地呈現在他面前,彎彎的細眉,月牙一樣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紅潤的雙唇,只是這張臉不再如從前般紅潤如蘋果,而是蒼白得毫無血色,像是裹著團空氣,兩隻眼睛空洞洞地睜著,裡面根本沒有眼球。
她的脖子連著臉,看起來十分完整,蒼白的脖頸更像是一個細膩的瓶頸,之下的軀體,除了一條臂膀和半個胸脯外空無一物,根本就是一個半成品。
被扯掉的斗篷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