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向汽車走去,臉上仍舊掛著熱誠的微笑,但那微笑很淡漠,很拘謹,似乎向我們表示,對於慣常的禮數他無法顧及。
汽車漸々臨近海岸,陽光越發炎熱起來,令人衰憊的溼空氣好似一條毯子將我們緊々圍起。我們吃著幾隻在馬拉卡坦購買的桔子,撓著身上被蚊子、小蟲、蒼蠅和水蛭叮咬的傷口,幾乎撓出了血。我不敢買鎮裡市場上的蜜餞,因為有的蜜餞表面還粘著蜜蜂。古斯塔沃嘲笑我過分講究,他看也不看就扔一塊進嘴裡。並說:“毒不死人的東西都能長肉。”這是一句諺語——低地人的生存哲理。
吃過蜜餞,我催促古斯塔沃再進一步介紹一點唐切佩的情況;我開始有了一種印象,唐切佩可能是咖啡種植主中最肆無忌憚的人。
他講道:“你會喜歡他的。他是個很有生氣的人。在西班牙時曾是足球隊的職業球員,直到一次車禍損傷了腿才退出綠茵場。後來,一位德國種植主——其實就是舒爾特的父親——在馬德里與他邂逅,並邀請他到瓜地馬拉來代管他的幾處莊園。老舒爾特在阿根廷與世長辭後,唐切佩將其中一個莊園買到自己名下。”
“他的政治觀點如何?”
“自然是反對革命的,與所有莊園主相同。他在西班牙是長槍黨黨員。若留在國內參加
內戰,他說不定會成為佛朗哥的一名軍官呢。”
我問唐切佩在阿本斯(哈科沃?阿本斯,1951年當選瓜地馬拉總統,是民族主義者;52年實行土改,54年在美國策劃下被反動勢力推翻——譯者注)五十年代初期的“土改”運動中究竟有無受到損害,古斯塔沃說,他受到了損害,但程度不及美國果品公司和其他大型的外國人領地。他的地產既未收歸國有,也未分配給農民,因“土改法”只適用未開墾計程車地,而他的莊園幾乎全部耕種了。
“那麼,他受到什麼影響呢?”
“工cháo嘛。工會鼓動家在收穫季節滲入莊國,煽動青年僱工要求提高工資。”
“他屈服了嗎?”
“唐切佩?”古斯塔沃哼了一聲,道,“你顯然不瞭解他。這人是隻虎。”他輕々拍著自己的胳膊肘提醒我,“並且毫不讓步。畢竟是個真正的西班牙人。”
我沉不住氣了:“那麼,怎麼樣了呢?”
此話問得很失策。他露出那副慢條斯理的嘲弄人的老樣子對著我莞爾一笑,又送給我一句諺語:“臭蟲,耐心些,黑夜還長著呢。”
“好吧,”我講,“如此說來——他槍斃了那些人。”
“再猜々看。”
“他挖出那些人的內臟,餵了豬吃。”
對方哈々大笑起來:“你看美國西部電影看得太多了。他只不過集合起一二十個忠於他的人,將搗亂分子趕出了莊園。”
我向座背上一靠,問:“僅此而已?”
“有件事很棘手。造反者的頭々正是唐切佩的工頭,這工頭又恰是他的小舅子。這對他的自尊心是個沉重打擊。你知道,唐切佩是舊紳士派的莊園主,他要求手下那些換取一ri三餐和夜間住宿的工人絕對忠誠。如同絕大多數西班牙人,他是中世紀封建貴族文化的熱戀者……同時,他像我父親似的,xing情很頑固。”
我問:工頭怎樣變作了唐切佩的小舅子;他說,唐切佩自己買下莊園後便與一個印第安女人結婚。此人名叫多尼亞?托馬西納,是當地一個村子部落長,即酋長的女兒。“前幾年她是他的管家兼姘婦,後來為他懷了女兒,他才娶了她。工頭就是多尼亞?托馬西納的弟々。”
“聽上去,這簡直是亂lun。”我說。古斯塔沃把我的好奇心充分鼓動起未,他卻一古勁數落起唐切佩怎樣頑固了,尤其是di制塑膠製品。
“唐切佩認為,塑膠是魔鬼的發明。還說使用塑膠會剝奪咖啡養殖業的尊嚴。”他激動得聲音也粗啞了,“他不接觸任何一種聚乙烯製品。在他的咖啡園裡,幾乎每一道工序都是手工cāo作的。”
“他怎麼適應得了競爭呢?”
“誰也說不清。”他一隻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比劃著解釋,“他的咖啡質地優良,這一點不容置疑——是本地區的最佳產品。他還搞試驗,不停地試驗各種肥料的效能和新的遮蔽法和修剪術。他除了經營大咖啡園,還開闢了一塊小試驗田,他喜歡在試驗田裡調配土壤,試種非洲和阿拉伯的每一種咖啡樹,其中還有他親手嫁接的。他在不斷地尋求理想的雜交種……不管怎麼說,他是種植咖啡的行家裡手。這是公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