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中看出來了。”
“我怕沒有時間再跟你講了。你什麼時候回家度假?”
他忍氣吞聲地答道:“七月份。”
“真巧。我的未婚夫七月份來和我一起度假,我們需要他原來的房間。”
“我決不把你放棄給他,厄休拉!”
“你必須完全放棄那個念頭。如果你不願意,媽媽說,就請你另找房子。”
他又費了兩個月的功夫,試圖說服她。他本來的性格又全部恢復了;如果他不能和厄休拉在一起,那末他寧可獨自一個兒,這樣就沒有人能來妨害他對她的相思。他變得對店內的人們不客氣了,被厄休拉愛情喚醒的那個世界,又很快地沉睡了,他變成了他的雙親在曾德特所見到的最陰沉抑鬱的孩子。
七月來臨,他的假期開始。他不希望離開倫敦兩個星期。他感到只要他耽在她家裡,厄休拉就不可能愛上別人。
他下樓走進會客室。厄休拉和她的母親坐在那兒。她們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我隨身只帶一個旅行包,洛耶太太,”他說。“我把所有的東西都留在房裡。這是我離去的兩個星期的房錢。”
“我看你最好把所有的東西都帶走,梵·高先生,”太太說。
“那為什麼?”
“你的房間從星期一早晨起給租掉了。我們認為你還是住到別的地方去來得好一點。”
“我們?”
他轉過臉來,眉毛隆起的雙眼盯住厄休拉。這並未表明什麼,只不過提了一個問題。
“是的,是我們,”她的母親答道。“我女兒的未婚夫寫信來說,叫你離開這兒。梵·高先生,依我看來,倘若你壓根兒沒有到這裡來過,那就更好了。”
泰奧多勒斯·梵·高駕車到佈雷達火車站接他的兒子。他穿著牧師的厚厚的黑色上衣、寬大的翻領背心和漿過的白襯衫,黑色的大領結遮蓋了一切,只露出高領的一狹條。文森特一眼光看到父親臉上的兩個特徵:右眼皮比左眼皮低,把右眼擋去了一大半,嘴的左面有一根細細的直線,右面厚而豐滿。他的眼睛呆板,眼神簡直在表白:“這就是我。”
曾德特的人們一看到泰奧多勒斯牧師戴上高項絲帽,就曉得他到周圍去做好事了。
他一直到死都不明白,為什麼竟沒有取得更大的成就。他總覺得早就應該在阿姆斯特丹或海牙一個重要的教堂中被委任聖職。被他教區內的居民稱之為漂亮牧師的他,受過良好的教育,生性和藹,品行端正,勤於聖職。然而,二十五年來,他一直在曾德特這個小村子裡默默無聞。在幾·高六兄弟中,唯獨他沒有成為國內的著名人物。
文森特誕生其中的教區牧師住宅是一幢木屋,座落在通往市集的路的對面。廚房後面是一個花園,園內長著刺槐,幾條小徑穿過細心培植的花卉。教堂是一幢小木屋,就在花園後面的樹林裡。教堂兩側有兩扇配著普通玻璃的哥特式窗,木頭地板上放著一打左右的硬板凳,柱子旁老是放著一些取暖的火盆。教堂的盡頭有幾級臺階通向安放手搖風琴的地方。這是一個舉行禮拜儀式的嚴肅而又簡陋的地方,瀰漫著加爾文及基宗教改革的精神。
文森特的母親安娜·科妮莉娜在前窗邊望著,車尚未停穩,她就把屋門開啟了。她慈愛地把兒子抱在自己豐滿的胸前時,已經覺察出她的孩子有點不對頭。
“我親愛的兒子,”她咕吹著。“我的文森特。”她的眼睛始終張得大大的,一會兒呈現藍色,一會兒呈現綠色,溫柔地打量著,帶著能把人看透但又十分寬厚的神色;鼻孔兩邊下垂到嘴角的隱約皺紋,隨著光陰的流逝而加深了,愈是強烈的印象促使她臉上浮現出笑容的時候,皺紋亦就變得愈深。
安娜·科妮莉妞·卡本特斯生於海牙,她的父親在海牙有“御前裝幀師”的譽稱。威廉·卡本特斯的事業繁榮,當他被選中裝訂第一部《荷蘭憲法後,開始譽滿全國。他的幾個女兒中,有一個嫁給文森特·梵·高叔叔;第三個女兒,嫁給阿姆斯特丹著名的斯特里克牧師,她們都是很有教養的閨女。
安娜·科妮莉妞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她看不到,亦不知道世上的邪惡。她只懂得懦弱、磨難、困苦和憂慮。泰臭多勒斯·梵·高也是一位好人,可是他深知邪惡,對一切邪惡深惡痛絕。餐室是幾·高住宅的中心,那張在晚飯後、碗碟收拾乾淨的大桌子,是家庭。生活的中心。一家人親熱地聚在油燈下,共度一天的晚上。安娜·科妮莉妞為文森特擔心,他消瘦,變得易於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