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沒瞎說,因著雪回和雪離兩位姐姐的緣故,她幹起了專業收情詩的副業活計。
這些個情詩,除了酸不溜秋的直抒胸臆,譬如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譬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要不便是夾了雪字,譬如晚來天欲雪,譬如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知識就以這種倒胃的方式鑽進了她的腦子。同時,糖葫蘆也酸倒了牙。
她的名字裡,也有雪。
卻是第一次收到寫給她的信,好像雪這個字第一次屬於她。
“一天收……八張?”他對此倒很是驚訝。
她怒氣未消:“你是當我沒讀過書,看不出來是什麼意思?還是當我飽讀詩書,一定能曉得你是何意?”
他緩緩卻堅定地道:“我沒有騷擾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是你,你有自己的名字,你絕不是別人。”
“那……那半句寒沙四面平是什麼意思?”
雖然從戴黔的口中聽到了後半句,但她還是要親耳聽他說,她要驗證心底的猜想。
今日陷阱的掩蔽並不足夠鬆散,踩中之時並非全無轉機,她今日將計就計果斷墜入此處,便是為了驗證這個猜想。那枚平安符的出現,將她散逸的勇氣又添了一添,攏了一攏。
她還想,再賭一回。
誰料,這坑,也太坑了!
“飛雪……千里驚,”他靠坐在她身邊,抱著衣裳:“是……你的名字。”
坐在黑黢黢的坑裡,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著,他忽然明白了她在白水那三個月的處境。
墮入空虛,足下所踏,指尖所觸皆是未知。所有的資訊皆被阻隔,剝離。那種失措,驚慌將短暫的時間無限延長。任是誰,也只想要討得任何一點訊息來求片刻安穩,不分好壞。
那時,他將她丟在了黑洞洞,封閉的自我世界裡,一片虛無,未知。
他卻懵然不知。
直到,風聲帶來了第一片雪花。
再後來,當她終於睜開雙眼,最想看見的人卻遁逃了。
他那樣篤定地給了她一點期望,讓她在期望中無限失望。
那麼此刻,他雖坐在她的身畔,卻拒她於黑暗中,鎖上了心城,關上了城門,將孤零零的她推上一座孤島,任她飄搖。與那時有什麼分別?
或許明天會死,或許後天會死,他還要這樣傷害她嗎?
他保持著鎮靜,並不想將情緒太過顯露:“在我眼裡,你一直都只是你。口不擇言,說出那樣難聽的話……傷害了你,推開了你,是我的錯。”
她冷著聲:“怎麼不接著傷害了?”
他沉浸在黑暗之中,雙目渙散,怔怔地任由心事流淌:“因為我想對你好,推開你,也是為了你好。可臨死之際,我只有一個念頭,便是不想遺憾。”
他空仰起頭,望向虛空:“不想你遺憾,也不想我遺憾。”
她問:“所以……你的遺憾是?”
他的腦袋昏昏沉沉,手腳無力,腹中更是空空如也,此刻,倒真有幾分瀕死之感,或許,明天這種感覺便會終結吧。
此刻分明周遭漆黑一片,他空洞的眼前卻透出光輝,愈發明亮。
他看見那片湛藍天空下,暉光朗照。她躺在那片空曠的枯草地上,明澈的眼眸倒映著世間所有的美好。
那時,自己望著她,真切情篤地道:哪怕最後遍體鱗傷,你我最後……走不到最後,至少曾經擁有過,我不想臨死之際會遺憾。
他沉浸於記憶裡那日她落下的輕快一吻中,雙目依舊失神,聽著她咚咚的心跳,再次回答了她:“我有千萬條遺憾,這千萬條都收束於你的手裡。”
她含笑真摯的面影愈發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口中,耳畔與腦海之中的聲音重疊交映:“我遺憾……沒能和你走遍大江南北,沒能和你共事桑麻,遺憾沒能日日擁你入懷,遺憾……不能夜夜與你共枕。”
“懂了,小處男臨死前的幻想。”她靠著坑壁,勾著嘴角,冷著聲。
他只是昏昏沉沉兀自說著,乍聽得此語,迷糊之中幡然醒轉,自知失言引得誤解,急得連連擺手搖頭:“我沒有那個意思,我真不是覬覦你,你別誤會。”
聽著他的手足無措,她滿意極了。
她撐著手臂靠近,轉過臉來,鬢角的絨毛蹭著他的腮骨,在他臉側緩緩而輕柔地吐息:
“那你又如何曉得,我沒有那個意思?”
此話一出,坑底登時沉默得如同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