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破了,倒是小事;要是給縣黨部那個梳偏搭搭兒的書記長聽去了,給我戴頂紅帽子,把我這吃飯的傢伙取脫了,才不是好耍的。那個人麼,嗯——我看他坐食俸祿,一年不賣幾頂紅帽子,是混不下去的。算了,不說也罷,還是言歸正傳吧!
破城記(2)
嗯?我說到哪裡了?……哦,是了,我說到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公務人員,在……不說也罷,反正是在一個不大不小的縣衙門裡做一名科員。所謂科員,就是那種以“啃辦公桌”為職業的人。無論天晴落雨,我們都要按時去“啃”八個鐘頭。說有多少公事可辦吧!不見得,大半的時間都在喝茶,看陳年的上海黃色小報。那上面有趣的事就多得很。什麼地方女變為男呀;哪個窮光蛋獨得五十萬元航空救國獎券,歡喜瘋了呀;哪個官兒的姨太太愛上馬弁,雙雙投江殉情呀……等等的新聞,不,應該說是“舊聞”了。大家看了興致很高,難免就要議論起來,有的甚至企圖從生理學的觀點去設想女變為男是一種什麼景象。大家讀報紙讀得厭了,就談昨晚上的牌局,哪個人的牌運亨通,一連做了兩個清三番外加海底撈月;哪兩個人打夥抬哪個二毛子的轎子……牌局也談厭了,於是就悄悄議論起我們縣太爺的隱私來。日子就是這樣春去夏來,秋去冬來,打發過去了。反正能高升的都高升走了,我們這些不能高升的就只好守著那幾張破辦公桌,吃點既不飽也餓不死的現成飯罷了。
但是要說成天無事,也未免冤枉了我們,我們每天還是要辦那麼一件兩件不痛不癢的公事。當然,重要的公事是不會有的,那些重要公事早已在老爺紳士們的鴉片煙鋪上,麻將桌上,姨太太的枕頭邊,再不然就在他們的槍桿子尖尖上解決了,何勞我們趴在桌子上“等因奉此”、“等情據此”、“等由准此”地胡謅一通呢?我們之所以一定有幾件公事辦,其實不過表示在這個衙門裡,縣長之下果然還有秘書和科長存在,在秘書和科長之下果然還有我們這樣的科員存在,在科員之下果然還有辦事員、錄事和打雜的、跑腿的人存在,每個月上級發來的經費,並沒有完全落進縣太爺的腰包裡去,如是而已。
科長們為了表示他們的存在,有興趣的時候也到辦公室裡來籤個“到”,畫兩個“行”,縣太爺卻很少光臨辦公室。聽說他夠忙的,今天要到某大鄉紳家裡去拜訪,明天又要到某退職大員的公館裡去候教,還要坐堂問案,打老百姓的板子,還要和送“包袱”(賄賂)的引線人講價錢,他還無論如何不能忘記,瞞著自己的黃花老婆,去他私築的“金屋”裡去會自己的“藏嬌”。他哪裡有工夫來看我們這些坐冷板凳的人呢?
假如他真的到辦公室裡來了,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了。比如上面來了視察委員呀,或者明天是什麼紀念日,來找科員替他擬一篇講演稿呀。再不然就是後衙發生了事故。母老虎發了雌威,把我們縣太爺打得落荒而走,到辦公室裡避難來了。這幾乎是萬無一失,我們只要聽到後衙有女人在大發雷霆,我們就得趕快就座,煞有介事地搖起筆桿來,果然不多一會兒,就看到縣太爺神色倉皇地踏進辦公室裡來,坐上塵封的縣長席,辦起公來了。
且說有一天早晨,我們正在辦公室裡閒著,七嘴八舌地議論縣太爺的太太到底是一個什麼貨色。有的說她一定是一個唱小旦的戲子,因為她能一板一眼地唱《蘇三起解》,不致走腔落調;有的估計她是一個摩登女學生,因為有時候看她下的條子比縣太爺的文理還通順些;有的卻堅持說她是一個從良的窯姐兒,哎呀呀,你看她那股子妖勁吧。總之,我們正在議論不休,忽然看到縣太爺到辦公室裡來了。他吃力地轉動著他那粗短的腿,用雙手捧著大肚皮,由於不勝這一堆肥肉的負擔,幾乎是滾進門檻來的。跟在後面進來的是瘦長的然而營養良好的秘書師爺,還有服侍縣太爺的勤務兵那個機靈鬼小衛也跟了進來。我們馬上各就各位,拿起筆桿,搖頭晃腦地辦起公來。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破城記(3)
縣太爺的神色看來十分緊張。他在辦公室裡掃了一眼,對我們照老規矩不滿意地皺了一下眉頭,他發現兩個科長一個也不在,生氣地叫小衛去叫他們回來,然後他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我們總覺得像一個乒乓球放在一個大皮球上在我們的辦公桌中間滾來滾去。從乒乓球上發出了聲音:
“剛才接到東安鎮打來的電話,說中央新生活視察團派一位視察委員來我縣視察新生活,已經從東安鎮出發,中午前後就要到達縣城。”他挺了一挺他的胸膛,以便和他那過於突出的肚皮取得平衡,繼續說:“我們一定要表現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