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附生’的底子,”關卓凡說,“又是以武職入仕,但骨子裡,卻是最地道的文人——功成身退,逍遙林下,長伴梅花,固其願矣!”
“可是,和那種沽名釣譽、待價而沽的文士不同,彭玉麟絕不是矯情的人!若國家有事,臨危受命,義不容辭,彭玉麟是不會推脫的!”
“只是,”關卓凡笑笑說,“漕運總督這種差使,在彭玉麟眼中,只能算做‘庸酬’,不能算作‘國家有事’——這個‘庸酬’,拿過來,不僅沒地兒擱,還礙著他畫梅花。因此,他是沒有興趣的。”
“還有,臣記得,彭玉麟上疏請辭漕運總督,自謂‘不明漕政’,又說自己‘性情褊急,見識迂愚’,難以與各方圓通相處,等等。這些,雖然是他的謙辭,但彭玉麟對民政不感興趣,又生就一副耿介孤岸的脾氣,卻是事實——這是彭玉麟聰明的地方,明曉己身短長,不肯舍長就短。”
慈禧用欣賞的眼光看著情郎:“你這番見識,可比當初老六他們,深上一層了。”
關卓凡也不曉得,“老六他們”,“當初”是怎麼看彭玉麟堅辭漕運總督的?
他笑一笑說:“臣不敢當。整頓長江水師,既是‘國家有事’,且非彭某不能為,水師又是他最為熟悉、最為擅長的差使,太后想一想,這彭某人,豈有不肯出山之理?”
慈禧點點頭,說道:“我想起來一件事來——恐怕,彭玉麟真是你說的這麼回事。”
“咸豐十一年,曾國藩以兩江總督、協辦大學士,奉旨督辦蘇、皖、浙、贛四省軍務,舉薦彭玉麟出任安徽巡撫——當時那種情形下,曾國藩的‘舉薦’,幾乎就等同‘任命’,朝廷是自然照準的。可是,沒想到的是,彭玉麟卻不幹了。”
“我記得,彭玉麟說,他‘已習於軍營而疏於民政’,請朝廷勿‘棄長用短’。剛開始的時候,朝廷還以為他假謙虛,誰知他一連三次上疏,口氣愈來愈堅決,怎麼也不肯赴安徽巡撫的任,朝廷這才知道他是當真的,只好收回成命,給他加了個‘兵部侍郎’的銜頭,叫他依舊督帶水軍。”
“回想起來,”慈禧微微皺眉,“彭玉麟這麼做,當時,曾國藩似乎不大高興呢。”
“太后……聖明。”
“是你見識得深。”
“太后獎諭,臣惶恐。”
“好了,別跟我假客氣了。”
頓了一頓,說道:“你說,要不要叫彭玉麟來京陛見?”
“臣以為,”關卓凡說,“給彭玉麟加個‘欽差’的頭銜,‘簡閱水師,周曆察看’,就足夠用了。叫他為了這個事兒,長途跋涉,進京陛見,白白地兜一個大圈子,費時費力,其實沒有什麼必要。”
“可是,”慈禧沉吟著說,“我總覺得,你最好還是和他見一面——有些事情,當面交代,清楚透徹,才更放心些。”
“是。那麼——就叫他到上海好了。臣陪‘美利堅訪華代表團’到上海的時候,和他好好兒談一談。”
頓了一頓,又說道:“彭玉麟現居原籍衡陽。自衡陽浮舟湘水,北上洞庭湖,於岳陽入長江,迤邐而東,一條水路,最終可到上海。這一路上,可先將沿途的長江水師,暗暗地勘察一遍,到了上海,待臣跟他談過了,定規了進止,再由上海出發,掉頭而西,一路整頓過去。”
“好!”慈禧面現喜色,“妥當得很!而且,一點兒冤枉路也不用走!嗯,這個長江輿理,你熟悉得很嘛!”
“呃,謝太后獎諭。因為長江水師的事兒,臣不能不在這上面花多一點兒心思。”
一件大事定了下來,慈禧的心情甚為放鬆,她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兒,說道:“你方才說彭玉麟‘畫梅花’什麼的,我隱隱聽說,彭玉麟畫梅花,似乎……和一個女人有什麼牽連?這個事兒,是真的麼?”
關卓凡目光一跳,說道:“回太后,是真的!”
“這個女人,乃是彭玉麟外祖的養女,芳名竹賓。不過,大家都叫她‘梅姑’。這個,到底是她本來就有這個雅號,還是因為有了‘畫梅花’這段公案,才附會開來的,就不可考了——自然是沒有人敢去向彭玉麟求證的。”
“彭玉麟幼時,是養在外祖家的。梅姑和彭玉麟,託名姑侄,其實年紀相若。青梅竹馬,耳磨廝鬢,時間長了,情愫暗生,大約也有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然諾。”
“可是,彭母——彭老夫人,怎麼肯把自己的妹妹——雖然是義妹——嫁給自己的兒子?這不是逆倫了麼?到底棒打鴛鴦,將梅姑許給了姓姚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