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可是,那還不是我心中渴望的福地……
但是,煜的心意,——這個從來只會強硬地索求的孩子,第一次會體貼到自己的心意……
僅僅因為自己病中的一句話,就特地為自己築出這碧湖半里……
煜兒……煜兒……
——這個任性又怕寂寞、霸道卻又溫柔、總是教自己生氣又憐愛、卻無論如何恨不起來的大孩子啊……
心裡突然想起年少時的夢想……
人世如煙花,我卻不信這三千紅塵裡獨獨沒有我的桃源堪尋……
我的桃源……煜兒……
可以嗎?
我可以嗎?
本來都已經再無慾,再無求了……
煜……
透過煜的身影,真的可以看到那片曾經嚮往、早已忘卻的……桃源嗎?
希冀如飛萍,點點攪動早已靜如止水的心湖……
十里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這一世來,不過而立之年,卻彷彿已展轉輪迴無數次……每一次都抱著多少煙花綺麗的夢想,到最後卻總是隻能落得夢碎心哀的下場——彷彿這注定是結局、是結局……是今生是今世我無法更改的結局……
回首往事,有多少幾乎觸手可及的夢想啊……在我伸出的手——手指尖即將碰到的時候!卻總是就水泡一樣地破了……留下一灘,不知是淚、亦不知是水……
獨自徘徊在香雪湖畔,趙蘇心裡好生矛盾……
和重德曾經許下的約定,到最後終於成空……和皇后本以為會幸福的婚姻,到最後也終於成空……接連兩次,他已對愛情絕望,把所有的心力都投諸到了親情上——琬、錦園——曾經有過怎樣疼愛歡笑的日子啊……可是,如今卻又如何?和琬之間,該如何相處?且不說眼下能否再見還是未知!——錦園呢,——曾為父女,終成陌路……錦園,錦園,永遠是今生心上的痛……
一想到錦園,趙蘇瞬間定下的決心幾乎又退縮了!
怎麼可以搶女兒的丈夫!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強烈的內疚與自責使他突然有了衝動——和煜決裂,去取得錦園的原諒吧!不想失去這段曾經如此融洽甜轉的親情啊!
是……是的,多麼不想失去錦園這個女兒……去告訴煜兒,我們之間決不能繼續下去了!你還是應該迎回錦園!是的!——他轉身就走,腳步卻漸慢……漸慢……終於頹然停住。
煜……煜……
……對不起,錦園……我很自私,我很自私!我還是——還是——
……還是不想……從此就這樣失去煜的溫柔……
回到殿中——其實以趙蘇之男兒身,為何金宮中諸色妃嬪、太監宮女,定會未曾察覺呢?——原來只因完顏煜的庇護,他一向是深居簡出,能夠見到他真面目的人,無非身邊貼身服侍的幾個宮女太監——而這幾個宮女太監雖明知這位寵冠三千的“香妃”其實是個男子——但皇帝龍威之下,誰敢到外面多說一句呢?——而皇后后妃諸人,除了上次謹秉聖旨來看望皇貴妃時見過他一面——當時隔得頗遠,又有完顏煜的有意遮掩,加之聞到異香,故此竟無人起疑心。而趙貴妃憤然出家,大家也只當她因寵愛被奪,惱羞成怒罷了——那裡疑心得到這般內幕?——故此他雖在煜身邊呆了一兩年也,宮中竟也無事。
然而以男子之身,混居宮妃群裡——終究任誰能耐?
雖然是那般貪戀著煜的溫柔,可是——錦城雖好,終非久留之地;男身女事,又能為長久之計?
紙包不住火——一旦真相大白,我該如何自處?你又該如何自處?——煜兒啊煜兒,你可曾設想過我們的將來啊……
心裡正自鬱郁,忽聽到腳步聲。——是煜回來了。
抬頭看他,是臉上不樂的表情被煜察覺了吧:“怎麼了?蘇兒?——不喜歡朕早點回來陪你嗎?”
一面說著,一面就過來在身邊坐下,習慣地把他抱進懷裡。——起初真不喜歡象女人一樣被擁進懷抱的感覺,當時總是抗拒呢!可是煜百折不撓地非要如此——也只好任他去了!
時間一長反而習慣了——兩人獨處,一旦沒有感覺到他臂膀和胸膛的溫柔,心裡似乎就慌慌的——可是又怎麼好意思向這個大孩子索求呢?又抵擋不住心底的渴望,只好佯裝無事,卻總是忍不住拿眼去看他。直到年輕的君主終於想起來了,奇怪地說一聲:“咦!我說怎麼就有一點不對勁呢!——原來是蘇兒沒有在朕懷裡!難怪有些空落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