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伊莉妮奇娜急忙回答說,然後斜眼看了看哭得像淚人似的娜塔莉亞,嚴厲地朝她喊道:“應該高興嘛,你卻哭個沒完沒了,傻娘兒們!看你,還傻站在那兒不動!快去拿劈柴去,生爐子……”
在她和娜塔莉亞匆匆忙忙做早飯的時候,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給兒子拿來一條幹淨手巾,建議說:“你去洗洗臉吧,我給你往手上澆水。這可以使你的頭腦清醒清醒……你渾身酒氣沖天。大概昨天高興得大喝了一通吧?”
“酒是喝啦。不過現在還不知道:究竟是應該高興呢,還是應該難過……”
“這是怎麼回事?”老頭子驚愕地問。
“謝克列捷夫把咱們恨透啦。”
“唉,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跟你一塊兒喝酒,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
“真沒想到!你太有造化啦,葛利什卡!跟一位真正的將軍坐在一張桌子上喝酒!這是鬧著玩的啊!”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深為感動地看著兒子,豔羨不止,直咂舌頭。
葛利高裡笑了。他怎樣也不能理解老頭子那種天真的喜悅心情。
葛利高裡認真地詢問起牲口和財產是不是都完好無損,糧食損失了多少,但是他發覺,跟上回見面時一樣,談論家務事,父親毫無興趣。老頭子的腦子裡想的是什麼更重要的事情,有什麼使他更揪心的事兒。
而且他很快也就把心事說了出來:“葛利申卡,現在怎麼辦?難道還要去服役嗎?”
“你這指的什麼樣的人?”
“老頭子們哪。就拿我來說吧。”
“現在還不清楚。”
“那麼說,也要跟著出發啦?”
“你可以留在家裡。”
“你說話可要算數嗅!”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高興地喊道,激動得在廚房裡一瘸一拐地踱起來。
“老老實實坐下吧,你這個瘸鬼!弄得屋子裡塵土飛揚!一高興啦,你就瞎跑一氣,像只瘦狗,”伊莉妮奇娜嚴厲地吆喝道。
但是老頭子根本不理睬她的吆喝。從桌子到爐子,來回瘸了好幾趟,一面笑,一面搓手。他突然產生了懷疑:“你真的能放我回家嗎?”
“當然能啦。”
“可以寫張證明書嗎?”
“當然可以!”
老頭子遲疑了一會兒,但還是要問明白:“證明書嘛……不蓋大印可不行,莫非你身上帶著大印嗎?”
“沒有大印也行!”葛利高裡笑著說。
“啊,那就沒有說的啦!”老頭子又高興起來。“上帝保佑你身體健康!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啊?”
“明天。
“你的隊伍開到前面去了嗎?是開往梅德維季河口嗎?”
“是的。爸爸,你不要去操心服役的事兒啦。反正很快就會把像你這樣的老頭子都放回家的。你們早就服完了兵役啦。”
“上帝保佑吧!”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畫了一個十字,看來是完全放心了。
兩個孩子醒了。葛利高裡把他們抱起,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輪流親他們,含笑聽著他們卿卿喳喳叫嚷了半天。
孩子們頭髮的氣味多香呀!散發著太陽、青草和熱烘烘的枕頭氣味,還有一種使人感到無限親切的什麼氣味。他們——都是他的親骨肉——也真像草原上的小鳥。
而父親那兩隻抱著他們的、又黑又大的手,卻是那麼笨拙。他這個剛離開鞍馬才一晝夜的騎士,在和平環境裡,顯得是那麼陌生、格格不人,——渾身散發著刺鼻的大兵味兒、馬汗味兒、苦澀的長途行軍氣味和皮帶的臭味……
葛利高裡的眼睛裡淚水模糊,胡於底下的嘴唇直哆嗦……有三次他沒有回答父親的問話,直到娜塔莉亞扯了扯他的軍便服袖子,才明白過來,朝桌邊走去。
變了,變了,葛利高裡變得完全不像從前那樣了。他從來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就連童年時代,他也很少哭泣。可是現在——卻眼淚汪汪,心咚咚地跳得厲害,嗓子眼兒裡就像有隻小鈴擋在無聲地響著……不過,這一切可能都是由於他昨天夜裡酒喝得太多了,而且整夜沒有睡覺……
達麗亞把牛趕到牛館的牲口群裡去牧放,就回來了。她把含笑的嘴唇送給葛利高裡,當葛利高裡開玩笑似的理了理鬍子,把臉朝她湊過去的時候,她閉上了眼睛。
葛利高裡看到,她的睫毛好像風吹的一樣,哆咬了一下,霎時間聞到了從她那徐娘半老的臉頰上散發出來的脂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