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看了看桌上的平平的菜色,擠出幾絲笑意,說道“你們自個兒用吧,我要趕著上朝。你們剛來沒幾日,平時有空多向夫人討教討教府裡的規矩。”
向雪和芙蘭對視了一眼,雙雙飄飄福身道,“奴婢遵命。”
納蘭性德側臉對錦墨溫和的說道,“揆敘還沒醒,別吵到他。”
“是,大少爺。”
納蘭性德做出很趕的樣子抬腳出門,披著兩名側室吃驚的目光轉向甘露院。此刻水浸天正在和白薇對劍,姿態飄逸靈動,一招一式彷彿是從心底油然而生。
水浸天餘光瞥見了他;收勢把劍交給白薇,輕輕的問道,“怎麼還不去出門?”
“一是來向你道謝,二是有個好訊息。”
比起方才見到兩名側室的拘束,納蘭性德在水浸天面前活像一隻自在歡快的小狗。
水浸天抱著肩膀,輕輕地笑著說,“好訊息?難道是吳三桂暴斃了?”
“當然沒有那麼振奮人心,不過也是大大的好訊息。”納蘭性德伏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他終究許了的。”
“你豈不是因禍得福?兩房妾室總算派上了用場!”
水浸天話說得輕巧,心裡竟也酸酸的,又好似吃了未熟的楊梅一般苦澀。
“這個嘛……”納蘭性德面上掠過些許的躊躇,神采飛揚之色頓消。
藉著滿園的春色,二人立在院子裡,各懷心思的默然相對了片刻,水浸天低聲提醒道,“時辰差不多了。”
納蘭性德連忙收回遐思,笑容純淨的近乎透明,說道,“我走了。”
走出沒幾步,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陡然收住腳步,回身低聲問道,“據說,你要走?”
水浸天心中疑惑,不明白他緣何突然有此一問。但嘴不對心,未加思索的回答已然出口,“是有這個打算。阿爹一個人在大理,我放心不下。”
“走的時候,我送你。”春日時節,話一出口,卻好似滄桑的秋風掃過。
“嗯。”一冷一熱交替的太快,水浸天心中一涼,目光隨著他的背影出了院門。她著實未想過要走,反倒是納蘭性德提醒了她:是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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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三年四月中旬,吳三桂舊部王輔臣受其蠱惑,竊取陝西平涼關等三處重鎮,舉兵抵抗朝廷。陝西經略莫洛、陝西提督張勇聯名上奏,兵力單薄,糧草匱乏,乞發兵救援。
康熙十三年四月下旬,康熙提調蒙古鐵騎進京勤王討賊,與康親王傑書共赴浙江。命定西大將軍多羅貝勒董額帥師入川,任命圖海為撫遠大將軍率軍入陝。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五,江南總督阿席熙疏報,饒州賊犯徽州婺源縣等徽州、江浙接壤要地。康熙復諭將軍希爾根、總督董衛國、提督趙國祚等速行剿滅。江南總督阿席熙、安徽巡撫靳輔、嚴飭軍備,加意防禦。
同年八月十二,圖海攻至平涼城北部咽喉要道虎山墩。虎山墩城高數十仞,王輔臣以精兵固守。數十門紅衣大炮齊發,虎山墩頓時火光四起,生靈塗炭之狀慘不忍睹。王輔臣部將堅守不出,雙方僵持不下。
八月十九子夜,紫禁城南書房
點燃安神香,待康熙睡沉,納蘭性德才輕手輕腳退出南書房。打馬疾馳回府,他知水浸天明日要走,心中掛念,必要回去親自送行才好。
急匆匆行至東跨院兒,但見院門緊閉,本以為水浸天會想平素一般為自己等門,今天卻……向來只有妻子望門盼夫歸,我與她不過是有名無實的假夫妻,縱然等門又有何意?
駐足門口,探手扶住門扇,八月的北京秋意漸濃,空氣中瀰漫著桂花、芙蓉、墨菊交織的香氣。康熙八年相識至今,整整五載,雖不似與玄燁般形影不離,但幾乎日日得見,朋友、知己、師徒似乎已經不足以確切的形容兩人的關係。若非要給個定義,家人似乎更貼切。
然而納蘭性德不知,水浸天此刻倚在院門的內側,靜靜等著他叩門。可他,卻緩緩退下臺階,放輕了腳步翩然而去。聽聞腳步聲漸行漸遠,水浸天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合上雙目,將眼前的水霧嚥進了肚裡。許久未有眼淚,原來這東西仍舊是苦的、鹹的、澀的……
八月二十,黎明時分,水浸天帶著白薇和路山自側門出府,不告而別。大約半個時辰後,水浸天三人三騎馳過道邊密林,身後響起傷感、百轉之箏曲《西出陽關》。
陡然收住韁繩,立馬側耳傾聽,水浸天桃花般的如水的面上泛起若有若無的漣漪。心想,他終究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