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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垮掉,然後隨風散去。你難道不能理解嗎,連這些你都不能理解,還談什麼保護我?”

我默不吭聲。

“我比你所想像的要複雜多了。陰鬱、冷淡、複雜……你那時候為什麼會和我上床?你別理我就好了。”

我們在一片悄然無聲的松林裡踱著步。小徑上散見些死於夏末的蟬的骸,乾乾癢癢的。踩在腳下便發出嗶哩啪啦的聲響。我和直子像是在找尋什麼似的,一邊盯著地面,一邊徐徐地在小徑上踱步。

“對不起!”直子說道,然後輕輕地握住我的手腕,搖了搖頭。“我並不想傷害你,別在意我說的。真的抱歉!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氣而已。”

“我想大概是因為我還不算真正地瞭解你吧!”我說。“我不頂聰明,想了解某些事物都得要花時間才行。不過只要有時間,我就可以好好地瞭解你,我可以比誰都瞭解你。”

我們佇立在那裡,傾耳聆聽這一片寧謐。我用鞋尖去踢蟬的殘骸和松枝,從樹隙間仰望天空。直子則將兩手插進上衣口袋裡,一動不動地陷入沉思。

“喂!渡邊,你喜不喜歡我?”

“當然喜歡!”我答道。

“那我可不可以拜託你兩件事?”

“三件都可以!”

直子笑著搖頭。“兩件就可以了。兩件就夠了!第一件,我希望你明白,我非常感激你能夠到這兒來和我碰面。我非常高與,算是——得救了。也許你看不出來,但這是事實。”

“我還會再來呀!”我說。“那另外一件事呢?”

“我希望你永遠記得我。永遠記得我這個人,我曾經在你身邊。”

“我當然會永遠記得。”我答道。

她一言不發地走到前頭去。透過樹梢射進來的秋日陽光,在她的肩頭上熠熠跳躍著。我又聽到了狗叫聲,似乎比剛才更近了。直子爬上一處如小丘般的坡,走出松林,然後快步跑下坡去。我跟在她身後約兩、三步的距離。

“到這兒來啦!那口井說不定就在那邊喲!”我在她背後喊。直子於是站住腳,一面笑一面輕輕地抓住我的手腕。我們便並肩走完剩下的路。

“你真的會永遠記得我?”她輕聲問道。

“永遠記得,”我說道。“我怎麼忘得了?”

儘管如此,這份記憶的確是已經離我遠去,我已經忘掉太多事了。像現在,一邊回憶一邊寫,就常會教我陷入一種不安的情緒。因為我擔心自己也許會將最重要的記憶遺漏掉。說不定,這回憶早已在我體內的哪方陰暗的“記憶邊疆”裡化作春泥了呢!

但同無論如何,現在我所要寫的,就是我所有的記憶了。我緊擁著這已然模糊,而且愈來愈模糊的不完整的記憶,敲骨吸髓,盡我所能地寫這篇小說。為了信守對直子的承諾,除了這麼做,我沒有別的法子。

更早以前,在我還算年輕,記憶仍然鮮明的時候,我曾有幾回試著想寫直子。可是當時我卻一行也寫不下去。我當然明白,只要能寫出冒頭的一行文字,便能順暢地將她寫完,但不管怎麼努力,第一行就是寫不出來。一切是如此鮮明,教我不知從何為起。這就好比說,一張畫得太詳細的地圖有時反而派不上用場一樣。不過,現在我總算懂了。原來——我想——只有這些不完整的記憶、不完整的思念,才能裝進小說這個不完整的容器裡。而且,有關直子的記憶在我腦中愈是模糊,我便愈能瞭解她。我現在也想通了她叫我不要忘記她的道理了。直子當然也知道。她知道總有一天,我腦中的記憶會漸漸褪色。也因此,她非得一再叮嚀不可。

“我希望你永遠記得我,永遠記得我這個人。”

想到這兒,我就覺得非常難過。因為直子從來不曾愛過我。

第二章 好友之死

很久以前,大約是二十年前,我曾在一幢學生宿舍裡住過。當時我十八歲,才剛上大學而已。爸媽擔心我一來在東京人生地不熟,二來又是頭一次離家,所以幫我找了這個宿舍。這兒不但供應三餐,而且裝置齊全,兩老都覺得,即使是一個年僅十八歲的初出茅廬的少年,也應該能夠適應才是。當然,錢也是個因素。住宿舍的花費要比一個人過活便宜得多了,因為你只要準備好棉被和檯燈,其他的就都不必買了。如果可能,我自然希望一個人租個公寓,過得舒服自在一些,不過,一想到私立大學的入學金、學費,還有生活費,我就不好意思開口了。何況,只是找個地方棲身而已,並不需要太講究。

這幢宿舍位在東京都內一個視野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