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你快去!早一天……寄走……早一天到!”
“唉!”天星站在爸爸床前,不知該怎麼說。他不能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不能讓爸爸知道他偷看了那封信,他不願意刺激爸爸,更不能當面兒數落爸爸,只好找個理由:“現如今不許跟外國人通訊了,讓上邊兒查出來可了不得!”
“噢……”韓子奇驚恐地睜著昏花的老眼,“信都不能寄了?……不能寄了……”
“嗯。”天星點點頭,端起藥碗,湊到爸爸身邊。
“那……信呢?”他抓住兒於的手,急於收回那封寄不出去的信。
“讓我給燒了。”天星低著頭說。他不敢看爸爸的臉,覺得自己實在也對不起爸爸,可是他不得不那樣做。
“燒了?”兩顆火星從韓子奇的雙眼中爆裂,“燒了……燒了……”火星熄滅了。
他推開兒子的手,無力地跌臥在床上!
藥碗掉在磚地上,捧得粉碎,迸散的藥汁像一攤黑血。
他不再喝那些苦湯,喝夠了!什麼藥也治不了他的病了!
他不再吃飯,這個軀殼,已經用不著再填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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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深沉,大雨滂沱。
八月的雷暴雨鋪天蓋地,像是真下了決心,要“盪滌一切汙泥濁水”!
“博雅”宅門樓屋脊上殘存的一隻鴟吻被沖掉了,裡院的海棠和石榴被颳倒了,抄手遊廊油漆彩畫上的墨汁被淋掉了,黑水在院子裡流淌,裹著沒有成熟的海棠和石榴。
倒應南房裡躺著的韓子奇,奄奄一息。
他不吃不喝地昏睡著,不知道自己已經昏睡了多久,弄不清楚年月日,這些都和他沒關係了。他只等著自己喘完最後一口氣,只等著死。
死,卻也並不是招之即來的,還要讓他苦等……
在苦苦的等待中,他彷彿聽到了女兒在後世裡呼喚:“爸爸……”他要去見女兒了;他彷彿聽到了師傅梁亦清在呼喚:“子奇……”他要去見師傅了;他彷彿聽到了吐羅耶定巴巴在呼喚:“易卜拉欣……”他要去見吐羅耶定巴巴了,巴巴恐怕早就在後世等著他了。
吐羅耶定巴巴不知道他後來的名字,仍然叫他“易卜拉欣”,那是巴巴給他這個流浪孤兒起的經名,是以先知易卜拉欣的名字命名的。慚愧,他用了先知的名字!
先知易卜拉欣是真主的忠實信徒和使者。他為了勸導古巴比倫王國的人問信奉惟一的主,搗毀了多神教的偶像,被族人用繩索捆綁起來,拋進了烈火。真主使烈火失去了威力,只燒斷了繩索,而易卜拉欣免遭災難。
易卜拉欣在夢中見到真主,真主命令他殺掉自己的兒子伊司馬儀以作獻祭。先知的夢都是真實的,夢中所見必須實現。先知畢竟是先知,他忍痛遵從主命,對伊司馬儀說:“兒啊,真主讓我殺掉你,你願意死嗎?”伊司馬儀說:“父親,你奉命行事吧,既然是真主的旨意,我能夠忍受!請你把我捆緊一些,免得我搖晃;請你脫下我的衣服,免得血濺在上面,讓我的母親見了會悲傷;請你把刀磨快一些,好把我一刀殺死,減少我的痛苦!……”先知把兒子抱在懷裡,親吻不止,熱淚湧流。他捆上兒子的雙臂,推倒在地,舉起快刀對準咽喉砍下去!但是砍不動……兒於說:“父親,請把我的臉朝地,免得你看見我的臉就產生憐憫之心,妨礙你執行主命。”先知就這樣做了,又舉起刀來,對準兒子的脖子砍下去……
先知就是這樣忠誠無私地信奉真主,甘願為真主獻出自己的一切!真主沒有讓他失去兒子,派天使送下一隻羊,代替了伊司馬儀的犧牲。後來,伊斯蘭曆的每年十二月十日,朝覲活動的最後一天,穆斯林們都要來到易卜拉欣殺子的密那山谷,懷念先知的聖行,全世界的穆斯林在那一天歡度“爾德·艾祖哈”——宰牲節……
想起先知的聖行,易卜拉欣·韓子奇痛悔不已!他玷汙了先知的名字,辜負了吐羅耶定巴巴的矚望,在雲遊傳教的途中,在前往麥加朝覲的途中,他離開了吐羅耶定巴巴,被虛幻的凡世矇蔽了雙眼,在珠寶鑽翠、奇石美玉中度過了自己痴迷的一生。為了那些玉,他放棄了朝覲的主命;為了那些玉,他拋妻別子;為了那些玉,他葬送了冰王母女……他一生中總是被玉所驅使,如果不是因為玉,他也許每一步都不是這樣走過來的。人生的路已經不能返回去了,他視若生命的玉也全部失去了。他好糊塗啊,那些玉,本不屬於他這個“玉王”,也不屬於當年的“玉魔”老人,不屬於任何人,他們這些玉的奴隸只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