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會後,明娟也把那個沈若水拉去了;她以為沒有人注意到她,但連明彥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很快地他就注意到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總會掠過一個人——那個江潮遠,這個慶功宴會的中心人物,即將變成他表姐的未婚夫。
“你在喝甚麼?”連明彥走過去。她也是學音樂的吧?八成跟明娟、還有他音樂班那些專修鋼琴的女生一樣,仰慕崇拜江潮遠。
“這個。”她搖搖酒杯。“你要不要嘗一口看看?”微仰起頭望著他,卻把他當成小孩,立刻說:“啊!不行,你不能喝酒,如果被你爸媽看見了就不好。”
“你能喝,我就能喝。”這話讓他有點懊惱,抓起一杯酒,一口吞下。
“明彥……”她嚇了一跳,脫口叫出他名字,眼光連忙逡巡左右,發現沒有人注意他們,鬆了一口氣說:“你年紀還小,別亂來。”還是把他當成小孩。
這個叫沈若水的!她不過大他一歲,卻把他當成小孩。
連明彥不禁“嗤”一聲。
“這才不算甚麼!比這更烈十倍的,我都喝過。你應該試試‘曼哈頓’,當然是純的,那才叫喝酒。”抬著下巴,高傲地說著成熟大人的話,微睨著她。
這……算是他們——他跟她,第一次的相遇吧?
後來在藝術大學他又遇到她。透過他阿姨的介紹,他爸媽請大學裡一個老師指導他的小提琴藝。
“你要去約會對吧?約在哪裡?對方是愣頭愣腦的大學生嗎?”連明彥邊說邊往她靠近。
她往後挪開了一步。
“幹嘛?”讓他有些羞惱,抓住她的手。“我身上又沒有瘟疫!”
“對不起,我只是習慣……”她掙開他。
他盯著她。看深了,探見到她眉宇間那早顯的滄桑和憂鬱。
“你知道嗎?”他沒笑。“你是個無趣的女孩,比莫札特還乏味。”
“啊?”
“沒有人這樣對你說過嗎?”連明彥認真起來,聲音冷如冰,態度也顯得冷。“沒有人知道你心裡在想甚麼,笑跟哭差不多,隨身帶著一把尺測量著和別人之間的距離;而且,才十五歲,就一臉二十五歲的滄桑冷淡,對甚麼都好像無動於衷、沒所謂;我真搞不懂,你這樣也算是青春嗎?”
她發愣著,一直沒說話。
“你怎麼不說話?不反駁我?”等不到她的反應,連明彥顯得躁怒。
她還是沉默。
“你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不開口反駁我?”他再蹙起眉,更顯暴躁。
她的不坦誠,令他不耐;她的太坦誠,反又使他覺得不愉快。他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否認或附和,都可以。他不習慣別人對他這樣的沉默;他所處的世界,欣羨的、讚美的、稱仰的、鼓動的,一直是很有反應的。
“我……我何必反駁你,你本來就是滿口胡說八道。”終於她開口了。
連明彥鬆口氣,湊近她。“你——實在真不可愛。”
後來他才知道,那時她是去找江潮遠的。江潮遠為她特別破例。他也才知道,她原來跟明娟還有他音樂班那些女生及他爸媽的學生不一樣的;她不是他們這個世界的。
還有,她對江潮遠的注視。那之後他才明白,她看江潮遠的目光是不一樣的。
再然後,江潮遠跟表姐結婚,然後他跟著他們一起出國。
他以為他會那樣就把她忘了,不會再記起;那個人從此不會在他心上。
但……三年後的再相遇、飯店的那一夜、她承諾的到他的演奏會卻失約,又數年後的重逢……
“江大哥。”她失約他的演奏會那晚,他曾問過江潮遠。“你記得沈若水嗎?你曾經破例特別指導她——”
“記得。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江潮遠不假思索,一下子就知道他說的是誰,顯然一直記得。
“你喜歡她嗎?江大哥。”
江潮遠顯得有些訝異他這麼問,輕笑說:“她是我一個小小朋友。”
他知道她一直看著江潮遠;那時候,他的心開始有點傷。
又數年後再重逢,他們,他跟她,都已經不是當年的少年。
毫不提防,就看到了她。他的心毫無準備,然後就像當年,突襲似明娟就那樣將她又帶到他面前。
“明娟,你怎麼現在才來,快過來坐——”他阿姨招呼明娟,看到沈若水,頓了一下。
“這是我的朋友,若水。”連明娟將沈若水拉到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