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可知道他們命喪誰手中?”
初九垂眸道:“無非是沉檀宮的人。我見地上還有幾具沉檀宮的屍體,帶頭的是個叫洗春秋的人,他還活著。”
謝純玉長撥出一口氣,初九能看出他肩膀在那一瞬間明顯頹喪下去。對他,初九的恨意已然平息。初九又迴歸霧裡看花的漠然,表面聲色,微塵野火,現在只有梅堯君才是真實。
初九回身抱起梅堯君就要離開。
謝純玉卻叫住他:“等等。”
初九怕他反悔,心絃頓時緊繃,而謝純玉朝他扔來一個小小的物體。他伸手接住,是一隻食指長的瓷瓶。
謝純玉解釋:“這裡面是一些傷藥,隨你信不信。有緣再見。”說完,轉身大步離開。
初九目送他離去,捂著胸口咳了兩聲。取下瓶塞,也不管裡面是藥是毒,悶頭吞下一粒,抱著梅堯君在原地休憩了一會兒,精神的確有所好轉,這才蹣跚著離開。
時間已至正午。秋老虎裡,晴天的日光依然是白花花的,加之沒有夏季的溼潤,天高雲淡,更是變本加厲地要把人烤焦不可。這一日,恰好是半個月裡最晴朗最炎熱的一天。
初九抱著梅堯君勉強走了一段路程,他不知要往哪裡去,只是在漫無目的地向南行。他想找到一個偏遠的村子或者小鎮暫且寄身。如果梅堯君死了,他便也跟著一塊兒死,生在塵世濁浪裡,死後埋骨青山實在不算太壞。
這些念頭亂麻一般地擁擠在初九腦子裡,碎片式的,毫無邏輯地交替著出現,他幾乎無法正常地思考。這樣的狀況在之後的初九身上維持了很長時間,直到他再次回到清微觀,見到重重青山在皚皚白雪覆壓之下綿延出千里萬里,思緒也為之迴歸寧靜的空白,心無一念。那時,他的人生走完了一個長長的彎道,回到起點,又即將從這個環跳出,走進另外一種人生裡。
他不得不暫時停下,坐下來休息片刻。他讓梅堯君的頭枕在他的腿上,梅堯君臉龐蒙上了一層毫無生機的死灰色,雙目緊閉,初九又去探他鼻息,幾乎快探不到了。
梅堯君其實非常俊美,尤其是安靜的時候,有種反覆琢磨出來的精緻感。但這樣的安靜只會讓初九發瘋,初九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發瘋了。
初九希望梅堯君能突然醒來,狠狠打他一巴掌,再把他罵得狗血淋頭,或者揉他腦袋,溫柔地呵斥他不要難過……總之怎樣都好。
日頭很大,初九抱著梅堯君坐在原地等了許久,一群鹿從他們身前緩緩踱過,飛鳥和雲在明晃晃的地面投下游動的陰翳,暖風吹拂草木俯偃……萬物勃勃欣生,而什麼奇蹟都未曾發生。
初九很少期望過什麼,他這少有的期望也落空了。
於是初九抱起梅堯君,從地上緩緩站起來。他內傷沉重,抱起梅堯君的時候踉蹌了一下,腥甜的熱流湧到喉間,被他生生壓了下去。
傍晚時分,初九已經走了很遠了。他沿著樵夫、獵人走出來的山道前行,也不知這條路通向哪裡,越走道路越發崎嶇,後來這條路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初九也被迫停下。
山中水汽充沛,溫暖的山風沿著山坡而上,在半山腰變成一場急雨。初九又冷又餓,支撐不住,便倒頭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
他睡得不沉,睡夢中感到有東西在啃他的手指,在他身上蹭來蹭去,他以為是狐狸或者野兔。以前也遇到過的,山林中動物四處遊蕩,啃食青草,看到有人躺在地上,便好奇地在人身上來回地嗅,溼漉漉的鼻端還蜻蜓點水般觸碰裸露在外的面板。
初九恍惚中覺得什麼也沒發生過。他便睜開雙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張臉。這是一張人臉,還是張很熟悉的人臉。
他突然睜眼好似把梅堯君嚇了一跳,梅堯君極短暫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沒什麼情緒,縮到一邊坐下,搓著手,若無其事地問初九:“這是哪兒?”
初九沒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是醒了還是尚在夢中,不知道自己是莊周還是蝴蝶。而兩人之間的氣氛也有些不同以往,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梅堯君見他不回答,有些不快,於是也不說話了。
兩人肩並肩靠坐在一棵榕樹下。雨已經停了,雨水從寬大的葉片上彙整合滴,一滴滴地打在他們面前的水凼裡。天上還有些薄雲,月光很是疏淡。
初九就著迷迷朦朦的月色目不轉睛地看著梅堯君,整個人像是一尊泥塑一樣一動不動。
梅堯君被看得不自在,輕咳一聲,往旁邊挪動了幾寸。
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