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脊椎神經接駁手術後果到底有多嚴重,我沒學過醫,在國內查過的資料都告訴我一堆癱瘓機率。我查得憤怒起來,連電腦都扔到一邊。這手術後遺症太重,他不是無法站起來,而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腿,他每走一步,腿的動作都似乎被延遲了一樣,他必須在這樣緩慢的速度下還要保持平衡。他沒有用雙柺,艱難地在草地上挪步,他第一次摔下去的時候,我險些叫出聲來。護工把他扶了起來。我看見他的側臉,他臉色蒼白,那一跤摔得太痛,從那麼高直挺挺摔倒下去,而他甚至無法控制自己做一個抬步的動作,就這樣無能為力地摔了下去。他的嘴唇都是白的,臉上沾了草屑,以前的總是神采飛揚的眼睛,也似乎蒙上了一層陰霾。他像是變了個人。不再是那個飛揚跋扈的小流氓,也不是趙家最得意的子侄。他像被扔進了泥潭裡,淤泥把他拉下去,掩蓋他的光彩,磨折他的志氣。還不到八點,陽光從樹葉間隙裡漏下來,他每次摔下去,無數的光斑落在他背上,像沉甸甸的枷鎖,幾乎要連他最後的堅持壓斷。光是看著他再一次摔倒,就已經讓我握緊拳頭。而他心裡的挫敗和憤怒,該是我的一百倍。我仍然記得,拍雲麓1的時候,遇上山洪,路斷了,劇組人員把攝影裝置扛過那一段路,他提著兩個沉重箱子,在石塊之間跳來跳去,比誰跑得都快。我們在一起喝酒喝醉了,他經常把我扛回去。在路邊攤,遇上惹事的流氓,他讓我去一邊,笑起來唇角彎彎:&ldo;我很能打的喲……&rdo;但他現在連站穩都難。&ldo;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來見阿南了。&rdo;-我回頭,看見趙易。清晨陽光照在他頭髮上,斑斑點點,那瞬間我還以為他連頭髮都白了。&ldo;您怎麼會知道我來了?&rdo;我問他。趙易沒說話。他大概是臨時從哪裡趕過來的,身上穿的是正裝西裝,頭髮也很整齊,趙黎最像他的是一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是桃花眼,滿世界甩著小鉤子勾人。嚴肅起來的時候眯得狹長,鷹一樣,一個眼神都能凍死人。趙黎老了大概也會是他這樣吧。&ldo;我只是過來看看趙黎,不會讓他知道我來了的。&rdo;我跟他解釋:&ldo;我知道趙黎的性格……&rdo;&ldo;是這裡的院長告訴我你來了的。&rdo;趙易打斷了我的話:&ldo;我讓她只要一有趙黎的訪客就給我電話。今天帶你來的那兩個人,半個月前來過一次。&rdo;&ldo;他們是我大哥的兩個兒子。算起來還是阿南的哥哥,&rdo;趙易一雙狹長眼嚴厲看著我:&ldo;他們跑到正在做復健的阿南面前,叫他廢物。&rdo;我握緊了拳頭。&ldo;你還年輕,不要被人利用。&rdo;趙易的話像有千斤重,砸得我連腰都直不起來:&ldo;阿南從小就很堅強,也很驕傲。這些話他聽多了,都當是笑話。他現在一天要摔幾百次,每次摔倒了都爬起來再走,你沒見過他身上有多少傷口。但是這些對他來說都是小事,只有一件事可以打倒他。就是你。&rdo;&ldo;他現在最大的動力,就是重新站起來,找到你,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你是聰明人,你也知道,只要他看見你一眼,情況就會完全失控。那你為什麼還要來這一趟?你怎麼知道療養院裡不會有人告訴他你來過?你說你擔憂他,你連這點擔憂都承受不起,你怎麼配得上阿南。&rdo;&ldo;對不起,伯父,我……&rdo;&ldo;別說對不起,也不用去華天搞那些鬼把戲,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跟著我學拍電影。你和阿南的事我其實不想插手……&rdo;他最後一句話輕飄飄擊倒我:&ldo;陸赫說的話,是我讓他帶給你的。&rdo;-我怕趙易。我上次見他,他是個因為孩子受傷而焦灼的父親,如果說上次他對我至少還有一點綿裡藏針的好態度,這次就是真的攤開來說了。我知道趙黎的事我難辭其咎,但上次他並沒有這樣嚴厲。大概是因為塗遙的事。他大概覺得我沒有在等趙黎吧。&ldo;我很少和一個晚輩說這麼多話。&rdo;他總算給我點臺階:&ldo;你是從關導那裡過來的吧?&rdo;&ldo;是的。&rdo;我垂著頭,心裡一陣陣地發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