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離開常德了。此事至今思之,猶甚惦念。
有一次,我的部隊在德山練習野戰,忽然趕出一隻猛虎。兵士與山居民聯合圍擊,那虎連中數槍,竄到江裡死了。兵士們把它拖上來,從頭到尾,足有八尺多長。當它將未死的時候,趙登禹騎在它身上,說:“看我是打死老虎,還是打活老虎?”當時照了一張相片,現在還留著。老虎抬回營中,官兵上下大吃了一頓虎肉。肉味很好,煮時香聞數里,吃後出豆大汗珠,可以治病,有一位朋友素害寒腿病,只吃了半碗,冒出一身汗珠,當時把病減去了大半。後來我又把虎骨交人制成藥酒,分送朋友,患風寒病者,服之很有效驗。
常德北邊還有一座涼山,滿山都長著一種百合,有時三五步一株,有時十餘步一株,百合花開得極是熱鬧。我常常在天明時到山中散步,或行軍,那種花在露中浸潤著,撲鼻都是異香,在別處從來沒有見過。後來採了許多野百合來吃,我知道它可治肺癆,味道又甜美。聽說還能治多種的病,就不知其詳了。我想若是將其種廣為播植,不但有實用,而且為山林增美景,真是一件好東西。至今還不能忘。
梁山上還有一座祠廟,是為一梁某蓋的,山之得名,即以此。梁某,漢時人,有一段故事流行在常德人民的口頭。據說漢馬伏波將軍徵交趾回來,走到常德,正值炎熱天氣,即在梁山上駐屯。漢光武得其凱旋的訊息,派梁某前來慰勞。馬伏波為梁某父執,看見來的是晚輩,即未行接迎之禮。梁某以為鄙視了他,懷恨在心,回朝後對馬伏波說了許多壞話。光武帝誤信讒言,竟奪馬伏波之職,將兵權交給了梁某。梁即統兵駐紮此山。梁又說馬伏波此次徵交趾,得了多少珠寶財物。奏至朝廷,即抄封馬伏波的家。但可憐僅只抄出些玉米,哪有珠寶的影兒?我聽了這段故事,很有些感想。政治不良,宵小弄權,以馬伏波這樣光明磊落,功在國家的人,竟不能逃出梁某之手。同時我們又可知道為人處世,謙下有禮是要緊的。古人說“驕必敗”,“傲必敗”,馬伏波之於梁某,雖非驕,但于謙下有禮之道總不免有所欠缺,竟因此而敗事,真是冤屈。由此我們更可知聽言之難。以漢光武一代英主,竟亦為佞臣所蔽。總之我覺得這都是專制制度的病根,若在真正的民主制度之下,這些黑暗的現象就無從發生了。但梁某既是這樣一個壞人,怎麼還建祠宇紀念他呢?我想也許像在徐州張勳的生祠一樣,是梁某自己建造的吧?這就不得而知了。
我平時除公務而外,常喜歡在鄉間各處走走看看,和老百姓們談談。一次到德山附近去,坐著一隻小划子。那搖船的年輕力壯,可是眼睛不得力,一隻簡直瞎了,另一隻看東西也十分勉強。我問他:
“船老闆,你的眼睛是生來就這樣,還是後來得病弄壞的呢?”
他嘆了口氣,說:“說起來太難過了!”告訴我,那是兩三年前的事。一天在一家剃頭鋪裡剃頭,剃完了,剃頭師傅給他一個手巾擦臉。他接過來擦了擦眼睛,就出來,走在路上覺得眼睛有些疼,到了江邊,疼厲害了,如有針刺著一般。他告訴他父親,父親說你快回去睡睡。他的家在沅江東岸,過了江就是家,用鏡子一照,兩隻眼睛已經腫得合了縫了。母親替他請來跳神的,弄了些香灰給他吃,三四天過去了,腫痛如故。這才想起常德東關外有個廣德醫院,就到那裡醫治。羅大夫給他診看,說這是淋菌入眼,耽誤久了,已經治不好了。醫了一個多星期,只把一眼醫的能見二三分,另一眼完全瞎了。
第二十五章在常德(8)
我聽著,覺得這事太重要,即拿出本子記上。以後每逢講話,就要對弟兄們細細講說,要他們隨時注意。
那時常德鎮守使署所轄的有三縣:即常德、臨澧還有桃源。常德到桃源,沿途多山,但是樹木缺乏,若是能夠普遍地發動造林運動,這一帶的山河必大大改觀。常德附近有個臥虎山,上面多樹,都是松柏。我養了許多樹苗,連著二三年在附近一帶分植,後來都蔚然成林。但是常德到桃源的路上,依然滿眼童山濯濯,一直沒人栽植。我常到桃源去視察,桃源縣的知事我委的王錫瑞。王曾為我當文案,十五章中曾經寫到他的個性,不知讀者還記得否?他學問有根底,文字有鍛鍊,此時正在年富力強,閱歷漸多的時候,很希望他能為地方上好好做一番事。哪知他到任後,暴露出許多書生的弱點,最壞的是神經過敏、易猜忌、性急躁,因之辦事也魯莽滅裂,不能有個分寸。那時桃源有一個大財主,是地方上一大劣紳。他開了幾家錢莊,擅自印發鈔票,有一商人和他發生糾葛,告到縣衙裡。王知事也不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