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看的很明白啊,確實是這個理。”徐延德不由點頭,嘴角又掛起絲苦笑道:“可是,從來只有‘架起鍋子煮白米,沒有架起鍋子煮道理’,大道理誰都懂的,可誰能保證,放棄眼前的利益,不會賠了夫人又折兵?”頓一頓道:“退一萬步說,世家勳貴們再不往軍隊裡伸手,吃糠咽菜,日子總是能過去下的。但是那些老弱病殘,被淘汰下來的官兵怎麼辦?”
說到這兒,徐延德的語氣沉重起來,真的動了感情道:“太祖皇帝英明,不是我們這些後輩子民敢非議的,但我還是要說,這軍戶制度實在是太扯淡了……一世為軍戶,世世就都都要當兵,不允許幹別的。說起來有些悲哀,但其實是當兵的幸事。因為這個世道崇尚的,是你們這樣儀表安詳、辯才無礙、口若懸河、引經據典的讀書人。而為國家出生入死、流血犧牲的官兵們,卻被蔑稱為‘丘八’,將領們即使出生人死,屢建奇功,其得到的,也未必抵得上一篇酸腐的之乎者也!”
見父親的話已經多有冒犯,徐文璧連連咳嗽,提醒他別忘了對面做的什麼人。沈默卻沉聲道:“讓國公爺說吧,這話憋在心裡很多年了吧。”
“是啊,我想不通。”徐延德老臉上流露出濃重的悲哀道:“為什麼將士們拿生命保衛的這個國家,卻把他們當成最下濺的一群人?拒絕他們融入,更不會給他們尊重?”
這問題讓沈默呼吸困難,雖然他辯才無礙,但在殘酷的事實面前,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朝廷不也開了衛學,允許每戶有一個子弟讀書嗎?”
“是啊,皇恩浩蕩,但杯水車薪,於事無補!”徐延德搖頭道:“再說中舉有多難?衛學的教學水平又低,一年也出不了幾個舉人,更不要說進士了。”
沈默其實是認識幾個祖上是軍戶的進士的,比如吳兌,再比如……張居正。但也不能用以否定老頭兒,因為畢竟軍戶中能冒出頭的實在太少,而且一旦考中,也就脫離了軍戶的身份,得到主流社會的認可了。事實上,這些人都對自己的身世諱莫如深,若不是對他倆知根知底,沈默也不知道他們的出身。又怎能奢求他們,為軍戶說話呢?
就整體而言,軍戶的社會地位低下,能出頭的極少,為他們說話的更是沒有,這是毋庸置疑的。
“話說回來,這種地位、這種境遇,能當一輩子兵,也算他們的福分。只有在軍隊裡,他們才有歸屬,才有飯吃,才能覺著自己還有用。”徐延德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悲哀:“可現在朝廷說,要重新整編,要裁汰不合格者。大人啊,您想過他們離開軍營,還能幹什麼嗎?”這時候,一位國公的思想深度終於盡顯無遺:“一個士兵退伍還鄉,就等於增加一個無業遊民,因為他在軍隊裡所學的一切,和養成的起居習慣,已經難於再度適應普通百姓的生活,只能給民間增加不穩的因素。”
“軍官退伍以後,所引起的問題更為嚴重。在別的朝代,一個退伍軍官通常都受到相當的尊敬,會被任命為里長、鄉長,或者協助地方官管理民政,這以他們的經驗來說,完全可以任愉快的勝任。然而現實是,我們的軍官在行伍中所培養的嚴格和紀律,認真和精確,以及一切優良的素質,在民間統統不受重視,反而會被視為異類和怪物,格格不入。”
“所以大人啊,不把這些問題解決好,恕我們不能答應。”定國公徐延德說完了一番長篇大論後,定定望著沈默道。
說白了,就是世家、軍官和士兵的利益都要保證,如果換成一般官員,也許會沒有準備,有兩世經驗的沈默,怎會不知道退伍官兵安置重要性呢?所以在來之前,他便已胸有成竹了。滿臉感動的回望著定國公道:“公爺宅心仁厚、老成謀國,有您這樣的國公爺,真是大明和皇上的福分啊。”潛臺詞是,我們可以不追究你的責任,不過這樣說來,就順耳多了。
果然徐家父子的表情,頓時輕鬆了三分。
“請放心,朝廷是負責任的。您說的問題,內閣都考慮到了。現在有個初步的草案,您可參詳一下。”沈默沉聲道:“首先,京營精簡整編,這是不可改變的了!但是方法可以變通,”定下底線後,他接著道:“比如由京營內部舉行初選,兵部和練兵總理不干涉。他們只針對京營的推薦進行復選,您看如何?”
這雖然像是脫褲子放屁,但絕不是多此一舉,因為這是在保證,內閣將不會稽核京營的花名冊。這樣一來他們最擔心的,虛報空額、冒名頂替等罪行,將會被朝廷放過。
徐家父子的表情又放鬆了三分,至此全都是好訊息,但他們知道,要真是這樣的話,沈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