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也不知該如何跟叔大啟齒,”徐階目光復雜道:“不瞞你說,小女對叔大也是頗有好感,以叔大的才情人品,絕對一等一的良偶佳婿,老夫何嘗不想玉成此事?但他們註定沒這段姻緣,只能請拙言幫著勸勸他,天涯何處無芳草,是徐璃沒這個福分。”
“遵命……”沈默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但我也只能先把這事兒,跟太嶽說說,但老師最好還是親自和他談談,以免產生不必要的隔閡。”
“我知道了。”徐階的聲音停頓下來,似乎在思考,是不是還要繼續說下去,過了一會兒,他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緩緩道:“你就跟他說是我說的,倘若他有續娶之念,還是從原籍找的好……叔大聰明絕頂,會明白為師的苦心的。”
“是。”沈默輕聲應下。
從文淵閣出來,張居正果然等在那裡,一見他出來,便笑道:“中午了,去上次後海那家吃飯吧?”
“那地方太富貴了,我可消受不起。”沈默搖頭道:“隨便找個地方吃點吧。”
“那好吧。”張居正便道:“前門附近有一家,也是不錯的。”於是帶著沈默,來到了前門外的‘酒仙閣’,雖比不上後海那家的氣派,但也是氍毹簾幕錦繡重重,雕樑畫棟巧奪天工,裝修的富麗堂皇……也許是出身貧寒的緣故,只有這樣的酒樓,才符合張居正的審美。
雖然同樣出身貧寒,但沈默終究是二世為人,對物質上的東西,就看的很淡了。不過他性子隨和,也沒有異議,就跟著張居正進了酒樓。店家顯然認識張居正,上來熱情的招呼,恭敬的把兩人請上二樓雅間。
待上了茶,沈默讓店家先不要起菜,見他如此鄭重其事,張居正笑道:“有啥事兒?還不能邊吃邊說?”
“有件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沈默喝口茶,望著張居正道。
張居正感到有些不自在,乾笑兩聲道:“什麼事……”
“徐璃定親了。”沈默輕聲道:“是老師讓我告訴你的。”
張居正面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但過了片刻,又笑起來道:“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卻又無法自控的問道:“是誰這麼好運?”
沈默知道張居正心裡亂了,輕聲道:“徐閣老為她選定的夫婿是蒲州張四維。”
“他配嗎?”張居正的面上,閃過一絲戾氣,拳頭握緊了,又鬆開,呵呵笑道:“想必是般配的……”說著使勁拍拍沈默道:“咱們今天中午,要好好為小師妹喝一個,祝賀她……”他的聲音變得十分暗啞,充滿了難以言表的失落和悲憤,幾乎是一字一句的說道:“配……得……佳……婿……”
說完,抓起桌上的酒壺,給沈默倒一杯,再給自己倒,他的手卻抖得厲害,撒得到處都是。一擱下酒壺,便抓起酒杯,仰面喝乾一盅,然後歪頭噴了一地,罵道:“這叫什麼酒,淡得出鳥!小二,上最烈的酒!”
外面的小二早聽見了,趕緊進來道:“這是您上次稱讚過的梅酒。”
“一點味都沒有,算什麼美酒!”張居正罵道:“換酒!要烈的!”
小兒只好把桌上的酒壺撤了,換上最烈的衡水老白乾。
“這是老百姓的酒,得用碗喝。”張居正倒挺明白,自己拿個白碗,倒滿了,朝沈默舉一下道:“我先乾為敬了。”說著端起來,咕嘟咕嘟的一碗酒,全都倒下肚,霎時就從臉紅到脖子根,還在那直叫:“痛快,這才叫酒嘛!”
沈默本打算好好勸勸他呢,但看這樣子,是不可能聽進話去了,便吩咐起菜,不能讓他光喝酒。
人說,看一個人怎麼喝酒,便能知道他的真性情,就見張居正只是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卻沒有絲毫要傾訴的意思,就算喝到後來,醉眼迷濛了,也只是呵呵的傻笑,並沒有‘酒後吐真言’的意思。倒讓準備聽戲的沈默,心裡好一個失望。
一罈的三斤老白乾,沈默只略略潤了潤唇,其餘全下了張居正的肚子。最後,他朝沈默一呲牙道:“見笑了……”說完,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真是……”沈默唯有搖頭苦笑。他能看出來,張居正受得打擊挺大的,但顯然並不願意和自己傾訴。這個時候,有個知己良朋在身邊,也許他能好受很多,可仔細一想,張居正這人表面隨和、卻性情孤高,雖然有很多人巴結他、奉承他,可真能算得上好朋友的,似乎沒有幾個……或者說,一個都沒有。
想想自己,還有徐渭、有諸大綬、有吳兌……這些可以傾訴、可以分擔的朋友,沈默覺著自己比他幸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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