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種生命的表現啊。經過了這一天的大起大落,她已經筋疲力盡,不由點點頭,將被子拉到頸下,很快睡著了。這也是天池昏迷時她養成的習慣,每天勞累終日,只惦記晚上那一眠,倒在枕上即可以入夢,視為勞苦生命中惟一享受。疲憊和感慨使她第一次忽略了好友真實的心意,紀天池心裡,寧可自己從不曾醒來過。“前世”所有的故事終於都在眼前了,雖然不全是自己想起來的,但也沒有什麼所謂了。重要的是,還要不要繼續那故事?又如何繼續?她曾經深愛吳舟,但是他已經娶了裴玲瓏,天池自問不是玲瓏的對手;她曾經嫁給盧越,卻因為他的多疑和背叛而淪為植物人。——很難說自己變成植物人,究竟是因為對吳舟的重蹈覆轍還是對盧越的傷心絕望。然而無論如何,這兩個人,如今她已經都不想再面對了。夢裡,那個英俊的男人繼續對她大喊大叫,此時天池已經知道那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前夫盧越。夢裡的他全不是日常所見那種憔悴隱忍的模樣,有的,只是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不要跟我再提那些模特兒了。”他揮舞著手臂振振有辭,“愛美是攝影師的天性,諂媚是模特兒的天性,攝影師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捕捉美,正像模特兒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釋放美,臺上的模特兒,表情越冷傲的越會放電,這是她們的功課,都成習慣了,發揮在每一分每一秒,尤其是在鏡頭下。如果你是男人,如果你是攝影師,你也一樣會走進這個程式裡去,就像完成成人禮一樣重複著某些過程。是的,是重複,很快你就會膩煩,於是你深刻下來,沉澱下來,成熟起來。那時候才談得上什麼叫坐懷不亂。那些模特兒,重複著一模一樣的美麗與誘惑,那些誘惑,不是靠拒絕就能抵擋得了的,恰恰相反,是靠接受,接受了,熟悉了,習慣了,才變得冷漠,理智才回到我們身體中。才懂得拒絕她的下一個重複。但是你,天池,你是與眾不同,不可重複的,就像我給你的愛,也是第一次,不可重複的。”他滔滔不絕地說著,彷彿在發表一個愛的演講。天池在夢裡也清楚地感到那份灰冷與萎頓,心在這講演中一寸寸地碎裂開,裂成齏粉。終於,她問他:“重複?難道孩子也是重複嗎?”他突然被打斷了,所有的表情和動作都凝住,連同話的尾音,都停擱在半空中下不來了。天池嘆息:“她為你生了一個孩子,這難道不是第一次?難道也是重複?”沒有人可以對一個新生命淡然,視而不見。天池不能,盧越同樣不能。他們,註定要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