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峰看著正前方,不說話,彷彿沒聽見。或者,是因為聽見太多次,卻仍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離婚?他茫然地想。從五歲起愛上琛兒,追求她十幾年,當她是夢中的小公主,得到她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理想,後來理想成真,卻發現並不是想象中的快樂。所有的童話故事都只講到王子和公主結婚為止,後面的大綱,便只剩下一句“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至於細節,沒人知。但是現實生活裡的王子和公主,結婚卻只是故事的開始,幸福只是小說的封面,內中的情節呢,柴米油鹽,雞毛蒜皮,這些,是童話家不知道的,還是刻意忽略的?不,他不想離婚。他愛琛兒。即使現在的愛已經遠不是少年時那樣純粹熱烈,但他仍然愛她,無庸置疑,除她之外他並沒有愛過第二個人。她美麗、善良、聰慧、獨立,同她離婚,他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個比她更好的,那又為什麼要離。然而像現在這樣生活下去,週而復始地吵架,沒完沒了地煩惱,終究,又有什麼樂趣與幸福可言?許峰只有沉默。紀天池看著窗外。遠遠的星海的影子,帆船,會展中心的廣場,人家的屋簷,街道,街道上的車,臨街的小區,小區的花園,空空的電線杆——電線杆下的男人已經不見了。洗過澡的天池神清氣爽,終於切實地有了種魂兮歸來的真實感。水如此溫柔地包裹著她,如真如幻,使她覺得安全,彷彿又回到夢中了一樣。兩年,自己竟然昏睡了整整七百多天,是怎麼過來的?身體留在人世間,精神卻走入時間隧道,不過是片刻的貪玩,一回頭,卻已經兩年過去了,是這樣嗎?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兩年中,又錯過了多少事?門鈴響了。核桃歡呼:“盧小姐來了。”奔跑著去迎接,急不可待要看到那戲劇性的一幕。琛兒挽著許峰走進來,看到天池,因為意想不到一時沒有認出,禮貌地招呼:“您是來看紀姐姐的?有心了。”天池背靠窗子轉過身來,木木的不知道招呼,只望著琛兒出神。兩年“不見”,琛兒成熟了,也滄桑了,她還是那麼甜美俏麗,可是眉宇間明顯地帶著一絲煩惱之色,彷彿不勝重荷。而以前,琛兒的臉上是陽光的,清明的,如晴空萬里無雲。而且,她穿著的是一套剪裁得體質地優良的職業裝,這也和以前不同,以前琛兒是從來不喜歡穿套裝的,覺得呆板。天池忽然發現,自己記得琛兒的事情好像比自己的還多,且鉅細靡遺,印象深刻。而琛兒已經走到床前去,看到空床,一呆。許峰卻已經先反應過來,望著天池試探地叫一聲:“天池?”天池清醒過來,含笑點頭:“小峰,恭喜。”“啊——”琛兒忽然驚天動地尖叫起來,驚得天池和許峰都是一個趔趄,而她早已衝過來抱住天池,又跳又叫:“紀姐姐?你是紀姐姐?紀姐姐!”她抱緊天池,彷彿怕她飛跑了一樣,緊緊地抱著,淚流滿面,“紀姐姐,你醒了,你終於醒了,紀姐姐,紀姐姐,你終於醒了,你醒了……”忽然站立不住,身子癱軟下來。許峰忙一把抱住,連拖帶抱地把她扶到床上來。琛兒又哭又笑,只是死死拉著天池不鬆手。天池只好跟到床邊坐下,含笑撫著她的臉,柔聲勸:“我醒了,沒事了。”一時間,倒彷彿她是訪客,琛兒倒成病人了。兩年,在琛兒是七百多個日日夜夜,是數千次的祈禱和眼淚,對天池,卻只是南柯一夢。她很難把自己的頻道調至與琛兒相同,卻也感動於她的真情流露。“琛兒,沒事了,我醒了。”她想說得更多,但言語有障礙,翻來覆去就這一句,“我醒了,沒事了。”妙就妙在琛兒也只會這一句:“你醒了你醒了你醒了……”許峰看著這感人的一幕,也心情激盪,不住地望著天花板眨眼睛。他是個男人,總不好意思當眾流淚,卻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的開心才好,忽然想起來,搓著手說:“對了,程之方,我這就打電話給老程,請他一起來慶祝。程之方早就等著這一天哪。”“程之方是誰?”天池望著琛兒,慢吞吞地問,“核桃說,這半年來,除了你們,就屬程醫生最關心我。”“你不記得老程了?”琛兒驚訝,“他不僅是你的醫生,也是你的好朋友呀。他做你的心理醫生,是自願的,免費的,是義工。他還是我哥哥的同學呢,你竟不記得他?”天池深深抱歉:“大概我睡得太久,很多事都想不起來了。”“你,忘了?”琛兒狐疑地看著她,“那,你,記得我哥哥嗎?”“你哥哥?”天池更加抱歉,“對不起,你有個哥哥嗎?”“你連我哥也忘了?”琛兒茫然,呆呆地盯著天池半晌,忽然又驚天動地地大叫起來,“我明白了,你失憶了!”風中的燈紀天池的甦醒在盧家引起了軒然大波。盧母立刻責承兒子:“盧越,還不趕緊把我的好媳婦找回來呢?”盧越卻只是抱著頭,沉默不語。琛兒看著自己的手,嘆息了又嘆息,也不說話。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