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堂中,崔敦正在飲解酒湯,聽著鄭夫人說起今日宴席上的見聞。雖是些瑣碎小事,但鄭夫人抽絲剝繭挑了不少有意思的細節,他聽著也覺得回味悠長。崔淵進來時,他只著一身中衣坐在榻上,抬起眼:“究竟有什麼緊要的事,能讓你又悄悄走這麼一趟。”方才家來時不跟著過來,顯然意味著他並不想讓崔澄、崔澹兩兄弟知道此事。
“庶兄投效了魏王。”崔淵答得很直接。
崔敦一時怔住了,想起前兩天收到的信:“他在信中確實有幾分語焉不詳,但也沒有表露出什麼來。你如何能斷定,他已經做下了此事?”
崔淵輕輕笑了笑:“我知道,阿爺一定很難相信,庶兄居然如此愚蠢,為了謀小利而置家族安危於不顧。不過,他若不是起了心動了念,回信又何必如此含糊?至於他不曾表露出什麼,自然是有人與他說了阿爺的態度。而且,我已經在信裡寫得明明白白,他哪有膽量敢在回信中勸阿爺改易立場?”
崔敦雙目猛然沉了下來。
崔淵又道:“崔泌告知我此事,只是想挑起咱們家的內鬥,也不會期望庶兄一人便能改變咱們一房的想法。當然,光是一家人心不齊,便不知道私下能做出多少事來了。找個合適的時機輕輕一推,偌大的博陵崔氏二房說不得便會應聲而倒。”
崔敦擰緊的雙眉慢慢地舒開來:“如此蠢物,放在外頭確實太危險。幸好如今不過是個縣令,若是讓他走得遠了,指不定會惹出什麼禍患來。”不過是一個庶子而已,與家族相比孰輕孰重,自然不需他做出取捨判斷。
“阿爺須得儘快修書一封給范陽郡公,改日我便帶著這親筆書信去郡公府上拜訪。”崔淵接道,“四年大考,確實是個再好不過的時機。”崔家能讓崔遊門蔭出仕,自然也能將他按下去,直到他腦筋徹底清醒為止。
“你能替我寫一封信,便不能再寫幾封?”崔敦瞥了他一眼。
崔淵只作沒聽見:“范陽郡公與阿爺相交莫逆,自然有許多話需要說得明白些。”范陽郡公這樣的人物,他以崔敦的筆跡寫的信又如何能騙得過?而且,以兩家如今的交情,坦然一些反倒更好。
崔敦嘆了口氣,揮了揮手:“也罷,你大兄心太軟、二兄又不夠細緻,此事便交由你做主。”身為父親,他對四個兒子的脾性漸漸瞭如指掌。作為嫡長子,崔澄確實是位照顧弟弟的好兄長,但許多時候卻不夠殺伐果斷。崔澹擔任武職越久,性格便越粗疏,在不該敏銳的時候敏銳,不該遲鈍的時候遲鈍。崔遊更不必說了,也是與嫡出兄弟們一同教養長大的,卻養得眼皮子如此之淺,他亦始料未及。也只有崔淵,由內而外的狂性,卻有足夠的聰明才智讓他如此驕傲。又因他狂到了骨子裡,有幾分獨斷之性,處理事情的時候往往是先斬後奏,反倒不會留什麼後患。
聞言,崔淵笑了笑,便告退了。
此番最為緊要的,反倒是這一句話。得了這一句話,他提前做的種種事,也不至於太過出格了。至於范陽郡公的信,什麼時候寫不得呢?讓自家阿爺多愁幾日該如何遣詞造句也好,時時刻刻都想著這樁家醜,也省得他到時候又莫名地心軟起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房歸來
轉眼便又平平靜靜地過去大半個月,魏王生辰宴的風光依稀歷歷在目,但一眾高門世家的注意力卻不約而同地轉到了晉王大婚之事上來。且不說準備什麼貴重禮物,光是那幢佔了保寧坊一坊之地的晉王府,便足夠讓人在津津樂道的同時,更生出些許難以捉摸的想法來。
不過,眼見著便要成家立業的晉王除了說起大婚之事時有些羞澀之意外,舉止行蹤卻與以往並無任何不同。他每日不是忙著摹本之事,便是前去禁苑為長孫皇后侍疾。一眼望過去,他仍是那個說起書畫便雙目微亮難掩愉悅之色的俊秀少年。與越發陰鬱難測的太子李承乾、禮賢下士的魏王李泰、文武皆有所長的吳王李恪相比,他並沒有太過出眾之處,卻仍然是備受聖人、長孫皇后寵愛的幼子——似乎也僅此而已。
至於跟隨在他身後的崔淵、崔渲,在某些人心裡自然只是沉迷書畫之道又不識抬舉的傢伙。放著太子與魏王兩派的拉攏不管,一心只跟著晉王摻和什麼摹本之事,又不夠圓滑變通,可不是將自己的仕途視為兒戲麼?當然,也有另一些人卻因這幾人只顧著埋頭做事,對他們更高看了一眼。
這一天,又到了休沐之日,崔家眾人都齊聚在內堂中用朝食。雖說並非家宴,但崔敦難得在家中,公主府一家子也尚未回去,老老少少竟比家宴時還更齊全些。崔敦、崔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