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陣,走廊裡漸漸安靜下來。無顏關上自習室的門,聽到樓上有人摸摸索索地下來,好像在拐角碰到了,痛楚地悶哼一聲。無顏柔聲問:“同學,需要幫忙嗎?你住幾號樓?”“男b座。”是個男生。他握住無顏柔軟的手,亦步亦趨,一路無聲地下樓,穿過走廊,月光下依稀看到這是一個身形窈窕面目清麗的女孩子,不禁暗叫豔遇。男b座前,無顏說:“到了。”男生一路有點兒神不守舍,這時候才發覺已經抵達目的地,不禁有些留戀,並且十分好奇地問:“你不怕黑嗎?”“我是歷史系一年級的鐘無顏。”無顏這樣答他,是以為只要報出自己的名號,也就等於說“我就是那個瞎子,故此不怕黑”。偏偏裴令正並不知道鍾無顏其人,聽到這話不禁會錯了意,還道這個女孩子自報家門,是提醒自己要有所表示。討好女孩子是男生的本能和義務。裴令正欣然買了一束花,第二天自習課時大張旗鼓地送到歷史系教室去。雖然只是康乃馨,不是玫瑰,仍然引起了小小的轟動。他站在無顏面前時,仍然沒意識到這女孩子有什麼不同,陽光下看得清楚了些,她臉上有些欠缺表情,但眉目姣好,的確是個美女。令正說:“謝謝你昨晚的救命之恩,拯救我於黑暗之中,令我有機會重見光明。啊,你是我的普羅米修斯,你是我的月光女神。”他誇張的表演引起一片鬨笑聲。無顏也在笑,可是眼角分明有淚,她哽咽地說:“謝謝你,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謝謝你。”她將臉俯在花上輕輕地嗅,趁機擦乾了眼淚。到這時候令正才覺察出異樣,他求助地看著周圍,聽到有竊笑聲傳自四周。解圍的是無顏身邊那個短髮的女孩子,她溫柔地笑著,自然地邀請:“一起出去吃杯冰淇淋怎麼樣?”吃冰的時候,令正同無顏聊得很熱烈,但她的眼睛落不到實處,他實在不習慣這樣子——和一個人交流的時候,眼睛無法溝通。又是瑞秋接住了他的眼光,她很沉默,但不是呆板,只是溫柔。她一直專注地聽他們兩個人說話,嘴角噙著微笑,眼裡有欣賞和贊同。也許是因為她和無顏在一起,當下令正覺得從沒見過第二雙更加善解人意的眼睛,他同無顏鬥口齒的時候,卻目不轉睛地看著瑞秋。一盤冰吃下來,兩人已經用眼睛交流了千言萬語。無顏,就這樣子莫明其妙地成了紅娘。我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分鐘的光明,只要一分鐘,讓我看看令正的樣子,然後把他刻在心上,那麼以後的日月裡,我就會一直記著他的樣子,無懼黑暗。無顏走在黑暗中,走在湍流的黃泉岸邊,好想握住令正的手。握住令正的手,在人世間重新走一遭,如果可以換到,她願意將生命去付出的。然而她付出了生命,卻只有孤零零地獨自走在黃泉路上,令正,他在哪兒呢?她等了令正多久?彷彿從盤古開天闢地到滄海桑田。星期五。每個無言的星期五,她都會等在十九路車站的站牌下,看著公交車來了又去,有人下車,有人上車,然而那些人都不是令正,不是令正。星期五。星期五。每個星期五。多少個星期五。她等,一直一直地等下去,打算從盤古開天闢地直等到滄海桑田,打算就這樣在等待中度過無望的一生——這世上每個人都在等待,有等待就有希望。然而無顏等的,卻是等待本身,是絕望。她註定失望,註定什麼也等不到。然而有得等就有事可做,有夢可做。無顏不怨艾,一絲不苟,仍然於每個星期五準時準點地站在十九路車站牌下,等她的愛人來到。她一直想著有一天她會等到他。她從來沒有想到她真的會見到他。她沒有想到他來的時候,身邊還帶著瑞秋。瑞秋在馬路對面對她喊:“無顏,是無顏耶……無顏,你別動,我們馬上過來……”我們?瑞秋說的“我們”自然是她和令正。無顏一直在等令正,於每一個星期五下午五點鐘的十九路車站,然而她沒有想到她會等到他,她沒有想到他會帶著瑞秋一起來,那一分鐘她已經明白,他是存心的。他要讓她等到他,他要讓她等到他和瑞秋一起,從而讓她不再等。他是在用這樣一種方式永遠地拒絕她。瑞秋在喊:“無顏不要動,我們馬上過來……”無顏聽到瑞秋的話。無顏一直很聽從瑞秋的話,但是這一次她不要聽。瑞秋說:“不要動,有車進站,有車開過來,很近……”無顏卻衝了出去,衝向馬路對面。“無顏不要動。”瑞秋這樣對她喊。無顏不聽,無顏衝出去。急剎車,車輪猛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叫,人頭攢動,迅速包圍過來,無顏倒在了血泊中。令正跑過來,瑞秋跑過來,無顏倒在血泊中。令正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抱在自己懷中,叫她的名字:“無顏,無顏……”無顏在血泊中,無顏在令正的懷抱裡,無顏聽到令正在喊自己的名字,無顏抓住令正的手,很用心,很用心地告訴他:“我恨這無用的軀殼,如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