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聽了,又想一回,雖覺未必妥當,卻也別無他法,又因次日二月十六,正是御准入宮探訪之日,遂道:“既這樣,你明兒就打點一下,我這就同你太太進宮去。”次日一早,果然著賈璉穿戴了往宮中去,只說賈母思念孫女,請旨候見。小太監一層層傳報進去,半晌出來一個人,只說不見。賈璉又請六宮都太監夏守忠出來說話。足等了一盞茶時,夏守忠方來了,見面作難道:“這來的不巧,宮裡正避痘呢,不放一個外人進去。”賈璉笑道:“請出公公來,卻不單為了家祖母的事情。卻為公公的千秋將至,我前些時因人引見,新認得一位金銀匠,打的好金飾,我因此按著公公的生肖請他打了一座小像,送給公公做玩意兒。原該到日子親自送到太府裡去,又怕冒昧。”夏太監笑道:“多謝你費心想著,也不必送來。我還得侍候宮裡,那有閒空兒擺酒席?竟是明兒打發個小太監去府上取來便是。”又問賈璉,“急著見娘娘,可是有什麼事體?”賈璉便取出一封拜帖來,道:“本來不該勞煩娘娘費神。但只我這兄弟乃是娘娘一母同胞,自幼承娘娘教誨,手把手兒地教他認字讀書,因此他的親事,必得請娘娘示下才敢決定。這是女方的生辰八字,請娘娘過目。”夏太監笑道:“既這樣,我拿進去就是了。”賈璉再三謝了,夏太監只說“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袖了拜帖笑嘻嘻去了。賈璉打馬回府,先往上房裡來。賈母與王夫人俱已換了大裝,端坐在廳中等候,聽了賈璉之語,好不失望。原來今上雖御旨批准每月逢二六許後宮眷屬椒房晉見,只因手續繁瑣,外有太監盤剝,內有宮女環侍,既便相見亦不能盡敘人倫之情,故而一年到頭終究也不曾入宮幾回。難得一遭兒,偏又遇著避痘。賈母嘆道:“既是這樣,也只好等著罷了。”悻悻然卸去冠戴簪環,回房歇息。正是:鸚鵡吟詩何足聽,還須問取龜兒卦。第五回瀟湘子焚詩祭香菱 菩提心贈畫彈妙玉卻說接連幾日,薛姨媽處誦經,開弔,燒倒頭紙,懸引魂幡,宴請親朋,訂班唱戲,一連忙了半月有餘。寶玉並不前往,亦不見特別傷心。襲人反覺詫異,問他:“你前時那般傷心哭泣,如今便去送靈弔喪也嫌煩瑣,一支香也不拈,一個揖也不作,難道從前那些眼淚都是假的?”寶玉笑道:“眼淚那有假的?你不知道,我原先傷心,是為人世間又少了這樣一個好女孩兒,所以難過;然而你前日同我說了他臨去前的那些話,原來他靈性已通,便不去,也不會再在塵世間了。況且他本來就不該是咱家的人。因此我只當他那裡來那裡去了,並不為他傷心。”襲人聽了,倒擔心起來,只怕他又存了什麼古怪想頭,入了魔障,欲去告訴王夫人,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小心侍候,察言觀色,獨自悶悶的不能解釋。又過了些日子,薛家遣去蘇州的夥計回來,果然說往閶門十里街打聽著,從前確有這麼一戶人家,確有這麼一個女孩兒,打三四歲上被拐子拐跑,至今下落不明。於是人人納罕,都說這香菱根基不淺,可惜了兒的。又笑薛蟠不識貨,麥苗當成韭菜割,拿著和氏璧,倒說是磚頭。薛蟠益發後悔不來,言語間難免向夏金桂露出些微不滿來。那金桂這些日裡見榮寧兩府上自王熙鳳、李紈以及眾位姑娘,下至平、襲、鴛、紫乃至小丫頭子,早早晚晚,人來人往,都來祭弔香菱,薛蟠跑前跑後,忙的不亦樂乎,同他相好的賈珍、賈璉、賈蓉、賈薔等人,更是手中撒漫,聲勢隆重,那裡是對待下堂妾,竟像是傳送原配妻子。因此早已醋妒交加,有時故意打發寶蟾過來聽些壁角閒話,聽見人說以香菱才貌人物,其實堪為正室,若論家底出身,原強過邢岫煙,再論人物舉止,則更勝夏金桂。那寶蟾也不知是何用心,聽了這些話,非但不隱瞞,反添油加醋說給金桂知道。那夏金桂原本氣量褊狹,性情急躁,聞言頓時火冒三丈,只沒處發洩。如今再聽薛蟠抱怨,不啻點燃炮仗,潑翻醋缸,遂撕發拍腿,大哭大罵道:“我知道你是吃了鍋裡望著盆裡,摔碎瓦片當玉瓶兒,夠不著的花最香,丟了的錢最大。混沌魍魎的漢子,當初是你看上了寶蟾,喜新厭舊把秋菱攆了去,如今他一個想不開死了,你又拿著當起寶貝來,每日點眼抹淚的嚎喪,只差沒打一頂孝帽子來戴上,披麻摔盆扶靈駕喪去。汗邪了心的,閻王奶奶害喜病——懷的什麼鬼胎?既如此,我不如把寶蟾也殺了,然後再一根繩兒吊死,你少不得還念我們兩個的好兒。”薛姨媽聽他罵的不堪,且話裡竟有詛咒自己之意,直氣的渾身發顫,欲要過去理論,明知罵不過,反要火上澆油,更不知說出些什麼好的來;若不理,又如何忍耐的下?寶釵也深恐母親氣急傷身,只得忍淚苦勸。反是夏老夫人聽不過意,勸撫女兒道:“俗話兒說的:死者為大。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