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人不幸生了場怪病,變成了痴呆。
村裡人對這四個人初始是有些好奇和防備的,只是這兩年下來,見這幾人一直安分守己,與世無爭,整日只是採藥賣藥,看病問診,偶爾還教村裡的孩子們唸書識字,久而久之,也就將他們看成了自己人,不再防備。
雲水村西邊村口有一條溪流,名叫雲水溪,是雲蒼山上冬雪消融匯聚而成,常年溪水澄澈,蜿蜒流淌。此時夕陽西下,晚風拂過,水面便有點點粼光閃爍。
溪水兩邊的河岸上一側是楊柳堆煙,另一側是梨花勝雪,中間一座古樸石橋靜靜橫臥在溪水之上,遠遠看去,仿若一幅淡雅的潑墨山水,遺世獨立,美輪美奐。
在這石橋的盡頭有一株百年老榕樹,此時樹下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一位青衣婦人,一頭白髮,身體瘦削,垂著的一隻手修長潔白,卻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發抖。從背後看,似乎是已經上了年紀,從正面看,卻又不像,她的面容看著還很年輕,只是眼神裡透出一種上了年紀的人才有的滄桑。此人正是雲水村裡新搬來的那位得道醫仙。
此時,這女子正扶著榕樹望著身前的另一個人——她的那個傻徒弟。
那人蹲在地上,低著頭,手裡正拿著一根小樹枝,在鬆軟的泥土上戳著螞蟻玩。
“不生氣了好不好,如果村裡的孩子再欺負你,我就讓子衿打他們屁股。”
“……”
“口渴不渴?我們回去喝點水好不好?”
“……”
“子衿和小七這會兒也該回來了,一會小七給你麻糖的時候,你要記得跟她說‘謝——謝——’”
“……”
“乖,咱不在這玩了,跟魚兒回家去,我給小竺講故事聽。”
男子終於仰起臉,眨了眨眼,溫順地牽住女子遞出的手,站了起來。
兩人一邊順著石橋往回走,一邊說著話。
“小竺,叫我魚——兒——,魚——兒——”
“……”
無論自己說什麼,永遠是沒有一絲回應。小魚心裡嘆息一聲,拉著南竺繼續往回走。
元神回體已經兩年了,他卻還是沒有恢復意識,智商如同一個不足兩歲的幼兒一般,只會笑,只會點頭搖頭,只會發出一些她聽不懂的奇怪音節,從未開口說過一句話。
她從不去回想自己當初是如何用元神剝離術將師父救回來的,因為那記憶實在太過痛楚,稍微回味一下都還會激起一身戰慄,那滋味,她真的再也不願多嘗一次,只想徹徹底底忘掉。只是從那以後,每每望著鏡中霜白的頭髮,黯淡的眼神,就總是會有一些記憶碎片浮現在眼前。
一年,兩年,三年……她等他復活等得度日如年,就在她幾乎絕望,以為自己再也等不到那一天的時候,蘇辰給她送來了一個好訊息。
他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一點線索,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古老的法術,叫做元神剝離術。外來的元神,既然能與自身融合,也自然能夠分離,只是要承受住極大的痛楚,拆骨抽筋一般,方能將那後來的元神一點點逼出體外。
蘇辰說,從來沒有人試過這個方法,所以他不敢保證是否有效。這個她不怕,只要有一絲希望,為了師父,什麼苦她都受得,她也的確是做到了。
那時候的自己,樣子一定很慘吧,因為連暄夜都看不過去,在她被折磨得快死掉,不停地往外吐膽汁的時候,他衝進她閉關施法的房間,讓她停止這要命的法術。
她知道暄夜心疼自己,可她卻推開了他。阻止自己施法就是阻止師父復活。為了師父,受這點折磨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疼得死去活來幾次,週而復始直到麻木。
一切的幸福都是有代價的,對應的,一切的辛苦也都有回報。
她終於還是成功了。在她還活著的時候,終於看見師父又睜開了雙眼。
那一刻,仿若暴雨過後天空乍然放晴,她的生命一瞬間就恢復了光彩,欣喜得抱著師父放聲大哭,可隨後,她卻遭受了另一重打擊。
他不會說話,不會走路,不認識她,不記得任何事。他的元神恢復了,法力恢復了,可識神卻被徹底壓制了。他的記憶是從零開始的,他的智商等同於一個初生的嬰兒。
好在,他活過來了,她心滿意足,不敢奢求更多。
沒有記憶,她可以一遍一遍告訴他,不會說話,不會法術,她可以從頭開始教給他。
只要活著,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