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較之下,又屬第二種可能性更大些,也更符合薛姨媽對邢岫煙“荊釵布裙”的考語。不過,幸好岫煙一向淡定自若,縱然大難臨頭,想來也必會從容面對、隨遇而安的了。正如同她寫的那首《詠紅梅花》:桃未芳菲杏未紅,衝寒先已笑東風。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2岫煙與寶玉的緣分大觀園裡有兩對師徒,一對明寫,是黛玉與香菱;一對暗出,為妙玉和邢岫煙。剛過了沁芳亭,忽見岫煙顫顫巍巍的迎面走來。寶玉忙問:“姐姐那裡去?”岫煙笑道:“我找妙玉說話。”寶玉聽了詫異,說道:“他為人孤癖,不合時宜,萬人不入他目。原來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們一流的俗人。”岫煙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過十年的鄰居,只一牆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煉,我家原寒素,賃的是他廟裡的房子,住了十年,無事到他廟裡去作伴。我所認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貧賤之交,又有半師之分。因我們投親去了,聞得他因不合時宜,權勢不容,竟投到這裡來。如今又天緣湊合,我們得遇,舊情竟未易。承他青目,更勝當日。”寶玉聽了,恍如聽了焦雷一般,喜的笑道:“怪道姐姐舉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閒雲,原來有本而來。正因他的一件事我為難,要請教別人去。如今遇見姐姐,真是天緣巧合,求姐姐指教。”說著,便將拜帖取與岫煙看。岫煙笑道:“他這脾氣竟不能改,竟是生成這等放誕詭僻了。從來沒見拜帖上下別號的,這可是俗語說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個什麼道理。”寶玉聽說,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個些微有知識的,方給我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麼字樣才好,竟沒了主意,正要去問林妹妹,可巧遇見了姐姐。”岫煙聽了寶玉這話,且只顧用眼上下細細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語說的‘聞名不如見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這帖子給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給你那些梅花。既連他這樣,少不得我告訴你原故。他常說:‘古人中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只有兩句好,說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他自稱’檻外之人‘。又常贊文是莊子的好,故又或稱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稱’畸人‘的,你就還他個’世人‘。畸人者,他自稱是畸零之人;你謙自己乃世中擾擾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稱’檻外之人‘,是自謂蹈於鐵檻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檻內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寶玉聽了,如醍醐灌頂,噯喲了一聲,方笑道:“怪道我們家廟說是’鐵檻寺‘呢,原來有這一說。姐姐就請,讓我去寫回帖。”岫煙聽了,便自往櫳翠庵來。這是寶玉與岫煙唯一的一次重要交往,然而邢岫煙將寶玉“用眼上下打量了半日”,又說出一番大道理來,令石兄又是“恍如聽了焦雷一般”,又是“醍醐灌頂”的,甚至可以說,這段話對於寶玉將來出家的宿命,也起了若有若無的推動作用。可見也是在“石兄處掛了號”的。而岫煙的點化寶玉、令其感悟還不止這一處,後文又有一次暗出,寫在岫煙訂親之後,特借寶玉心事做出補述:寶玉便也正要去瞧林黛玉,便起身拄拐辭了他們,從沁芳橋一帶堤上走來。只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之後,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寶玉因想道:“能病了幾天,竟把杏花辜負了!不覺倒’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捨。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雖說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兒。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再過幾日,這杏樹子落枝空,再幾年,岫煙未免烏髮如銀,紅顏似槁了,因此不免傷心,只管對杏流淚嘆息。雖然寶玉生性一向厭惡女兒嫁人之說,然而前文說湘雲早已有人家來相看,襲人也曾當著寶玉的面給湘雲道喜,並不見寶玉有何感慨,此番岫煙訂親,卻惹得寶玉傷心流淚,落筆何其重也。這當然不是說寶玉同岫煙有什麼情愫,然而兩人同天生日,必有玄機,想來交集不止是前八十回所描寫的君子之交。寶玉的丫頭四兒曾說過:“同日生日就是夫妻。”然而與寶玉同天生日的,竟有四個之多,分別是寶琴、岫煙、平兒,和四兒。其中四兒既是寶玉近侍,不免有親暱之實;寶琴曾得賈母試探提親,也算得上掛名夫妻了;平兒倒是清清白白的,但曾得寶玉親為侍妝,還替她洗了擦淚的手帕子,遂有“情掩蝦鬚鐲”之報,一個“情”字,落得不虛;算下來,唯有邢岫煙倒是“枉耽了虛名兒”的。又有一次,仍是寶玉來看黛玉,恰見寶釵、寶琴姐妹並邢岫煙都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