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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雖是討好,卻是實情——“模樣兒,行事作人,溫柔可靠,一概是齊全的”。而鴛鴦自己則對平兒說:“這話我且放在你心裡,且別和二奶奶說: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真沒虧負了“志大心高”的定評!然而鴛鴦的志大心高,卻不同於黛玉的“孤高自許,目無下塵”,妙玉的“好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亦不同於晴雯的“風流夭巧招人怨”。她雖然敢作敢為,並不是一味拿大、目中無人,在她諸多優秀品格中,最珍貴的還是“體諒”二字。拿劉姥姥取了笑之後,她會特地走來笑道:“姥姥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個不是。”催著小丫頭換茶。劉姥姥臨走時,又送她許多衣裳,盡足待客之道。捉了司棋的奸,反怕司棋心存懼怕加重病情,反自己立身發誓,與司棋說:“我告訴一個人,立刻現死現報!你只管放心養病,別白糟踏了小命兒。”知道鳳姐被邢夫人排揎,背地打聽清楚了告訴賈母,又同眾人說:“他也可憐見兒的。雖然這幾年沒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個錯縫兒,暗裡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又說,“如今咱們家裡更好,新出來的這些底下奴字號的奶奶們,一個個心滿意足,都不知要怎麼樣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裡咬舌根,就是挑三窩四的。我怕老太太生氣,一點兒也不肯說。不然我告訴出來,大家別過太平日子。”而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奴字號”隊伍中的。難怪胡蘭成說:“她是丫頭,看來卻不像丫頭,自然也不是小姐、奶奶、夫人,但她是她們全體。”一個集合了大觀園群芳品格的真正兼美之人,卻又不似可卿的風流失貞,既鋒芒畢露又含蓄內斂,既嫉惡如仇又慈悲為懷,既潑辣明斷又溫柔敦厚,既煙視媚行又潔身自好,可不是個真正的完人麼?然而命運最喜歡同人開玩笑,這樣的一個完人,人生卻偏偏不完美,枉自叫了鴛鴦,卻被迫立誓一世不成雙,也真真令人扼腕。黛玉《桃花行》中有“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的句子,究竟鴛鴦犯了怎樣的天條,要被燒破繡錦,驚醒春夢呢?怕只有操控著“千紅一哭,萬豔同悲”命運的警幻仙子知道了。2鴛鴦的心底暗戀著誰鴛鴦的第一次出場,在二十四回開篇——如今且說寶玉因被襲人找回房去,果見鴛鴦歪在床上看襲人的針線呢,見寶玉來了,便說道:“你往那裡去了?老太太等著你呢,叫你過那邊請大老爺的安去。還不快換了衣服走呢。”襲人便進房去取衣服。寶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頭見鴛鴦穿著水紅綾子襖兒,青緞子背心,束著白縐綢汗巾兒,臉向那邊低著頭看針線,脖子上戴著花領子。寶玉便把臉湊在他脖項上,聞那香油氣,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膩不在襲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一面說著,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鴛鴦便叫道:“襲人,你出來瞧瞧。你跟他一輩子,也不勸勸,還是這麼著。”襲人抱了衣服出來,向寶玉道:“左勸也不改,右勸也不改,你到底是怎麼樣?你再這麼著,這個地方可就難住了。”一邊說,一邊催他穿了衣服,同鴛鴦往前面來見賈母。此一段寫鴛鴦,不提眉眼,只寫裝束,只知道面板白膩,又是香油又是胭脂,可知擅妝扮;後來邢夫人提親時,又寫她“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綾襖,青緞掐牙背心,下面水綠裙子。蜂腰削背,鴨蛋臉面,烏油頭髮,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這才涉及正面,可人兒一個,身材、面板、臉蛋都好。然而這個可人兒,在拒婚立誓後雖然潔身自好、不苟言笑,之前卻是嬌嗔多情、不拘小節的。寶玉見了她,又是湊在脖頸上聞香,又是不住用手摩挲,又是猴上身涎皮求歡,她居然都默忍了,直到他“扭股糖般似的粘在身上”,這才有所反應,且不是正色拒絕,而只是向襲人發話,說“你跟他一輩子,也不勸勸”,並不為寶玉的非禮著惱,倒是怕襲人吃醋的意思。她和襲人關係匪淺,自然知道她同寶玉的私心私情,是要“跟他一輩子”的。所以這番話裡有試探的意思,待見襲人出來嘆道“你再這麼著,這個地方可就難住了。”也自明白不可能分一杯羹,打消主意。而後來由於賈赦說她“多半是看上了寶玉,只怕也有賈璉”,為了表白真心,更是從此刻意同寶玉疏遠起來。然而從上面這段描寫看來,賈赦的懷疑並不算冤枉了鴛鴦。因為此前寶玉的確是與她熟膩不拘禮的,而鴛鴦也並不反對這狎暱,煙視媚行,怪不得別人說閒話。便是賈璉,也不算空穴來風,前文早已埋下伏筆,在第三十八回螃蟹宴上,鳳姐出席來,曾與鴛鴦有一番嘲笑戲謔——(鳳姐)一時出至廊上,鴛鴦等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