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罷了,她的第二次說話,更是石破天驚。乃緊接著第五回寶玉夢遊太虛回來,位於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開篇: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眾人忙端上桂圓湯來,呷了兩口,遂起身整衣。襲人伸手與他系褲帶時,不覺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涼一片沾溼。唬的忙退出手來,問是怎麼了。寶玉紅漲了臉,把他的手一捻。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一半了,不覺也羞的紅漲了臉面,不敢再問。仍舊理好衣裳,遂至賈母處來,胡亂吃畢了晚飯,過這邊來。襲人忙趁眾奶孃丫鬟不在旁時,另取出一件中衣來與寶玉換上。寶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人。”襲人亦含羞笑問道:“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是那裡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寶玉道:“一言難盡。”說著便把夢中之事細說與襲人聽了,然後說至警幻所授雲雨之情,羞的襲人掩面伏身而笑。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為盡心。——好一句“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是那裡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分明撩撥!寶玉是跟隨十二釵正冊中的最後一個人——秦可卿入夢的,而他出夢中遇到的第一個冊中人,便是襲人。可見襲人地位之重,原本理當位於又副冊之首的,為何卻會落在很晚出場的晴雯之後而屈居第二呢?或許,是因為後來變節改嫁蔣玉函的緣故吧?此前已經說過襲人“心中眼中只有一個寶玉”,此處更說自此“待寶玉更為盡心”,而此後更有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第二十一回“賢襲人嬌嗔箴寶玉”,都是花襲人的重頭戲;且從脂硯齋的評語中可知,八十回後倘若完整,那麼至少還有一條“花襲人有始有終”的要目。襲人與晴雯同是老太太賞給寶玉的,然而在府裡的地位,尤其是在王夫人的心目中,襲人顯然比晴雯高出許多。王夫人形容晴雯是“妖精似的東西”,親自看著人立攆了去,等於間接逼死;卻直呼襲人為“我的兒”,每月從自己的私房錢裡撥二兩銀子與她,視作姨娘對待。可謂一樣人兩種命,不啻天壤之別。而襲人自己也說過:“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就費這樣心思,比出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他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便是這海棠,也該先來比我,也還輪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可見在襲人心目中,向來都覺得自己才是第一,遠比晴雯要強。這番話,將她素日爭強好勝之意,說得再明白沒有了。她出場比晴雯早,退場比晴雯晚,一輩子騎在晴雯頭上,然而到了離恨天,在十二釵又副冊的排名中,卻偏偏輸給了晴雯。所謂“蓋棺定論”,仙界的價值標準,到底別具慧眼,與凡界不同罷?3襲人為何厭黛喜釵除了紫鵑(鸚哥)外,襲人是黛玉進京後,第一個有過對話的賈府丫頭。那是在第三回末,黛玉進府的當晚,先鄭重其事地大書特書了一段襲人小傳後,接著便寫襲人因見裡面黛玉和鸚哥猶未歇息,遂進來笑問:“姑娘怎麼還不安息?”這是黛玉和襲人的第一次交談。黛玉因為初來乍到,還多少有些拘謹,一口一個“姐姐請坐”、“姐姐們說的,我記著就是了”,十分謙遜。而襲人的態度卻揮灑自如,甚至有些大咧咧,不但隨身便在床沿上坐了,且聽見黛玉問那通靈寶玉的來歷,也不管寶玉已經睡下了,立時便說要“拿來你看”,還是黛玉忙止住了。後文中鶯兒往怡紅院打絛子時,那寶玉請她坐,鶯兒再三不敢,襲人拿了個腳踏來,鶯兒還不敢坐。比較下來,鶯兒往寶玉屋裡做客,和襲人往黛玉屋裡做客,身份、情形是完全一樣的,但此處襲人的表現卻截然不同。緣何?就因為她根本不認為自己是做客,而是把自己當成了這個家的主人,而視黛玉為外來客之故。在黛玉進府之前,襲人該是寶玉心裡最親近的女子,可是寶玉見了黛玉之後,情形大抵就不一樣了。這不,剛見面,就摔了玉,惹出一場風波來。這件事故不大不小,黛玉為此傷心,襲人未必就不上心,故而才會走來探看,又熱心地要拿玉給黛玉看,笑言“連一家子也不知來歷”,強烈的主人翁意識爆棚;這和寶玉去她家做客,她拿了玉給眾姐妹看,說“再瞧什麼希罕物兒,也不過是這麼個東西”,是一樣的炫耀心理。倘若把寶玉的心比作一塊領地,那麼襲人就是原住民,而黛玉是外來者。這在襲人的先入為主中,是根深蒂固的意識。後來黛玉在府裡住了那麼多年,襲人的這點印象始終未改,故而才有第六十二回中,眾人說起黛玉的生日時,襲人脫口而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林黛玉是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