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頁

他呆了一呆,半晌說:“這段新聞我見過:炒股斷送兩條命,祖孫雙雙墜樓亡。雖然不是頭條,也佔了很大版面。”他盯著我,滿臉不信任,“你說你是那個孫女?我記得那女孩子雖然自高處墜下,因被樹枝擋了一擋,幸未斷手斷腳,可惜跌破後腦,送院途中不治。然而面目完好,相當清秀,所以我會有印象。”“可不就是我?”我轉過身,撥開長髮給他看,後腦始終有一個洞,被頭髮擋著,平時看不見。他猛地後退,用手捂著胸口,要吐的樣子。我不說話,冷冷看著他。到底也還是怕了。比起真正的生死慘劇,他那小小的愛情煩惱算得上什麼呢?4這畢平凡有一點膽量,居然沒有被我嚇走。他甚至帶我回家,介紹我認識他母親。當然,當然他沒有告訴母親說我是一隻鬼。那是一個相當慈愛的老人,看見我,笑容象菊花一樣開在臉上:“你就是小婉吧?早說要阿凡請你回家坐坐,總算看見你了,阿凡,傻站著幹嘛?還不快倒茶。”我知道她誤會了。但是畢平凡既沒有出聲,我便也不去糾正。我在老人身邊坐下來,說:“我也早想來拜見伯母,一直沒時間。現在簽證下來了,我想如果再不來,伯母該怪我了,所以一拿到通知就來了。伯母別怪我冒昧才好。”老人頻頻點頭,又問:“要去幾年?回來過年不?”“大概不會時常來來回回,機票太貴了。但過年的時候,我一定會打電話來給伯母拜年。”“有心就好,有心就好。”老人頻頻點頭,又說,“我也知道現在通訊發達,你們在一個城市裡,不也常常用電腦說話嗎?哦對,叫影片。”我看著畢平凡,不知道“影片”是什麼東西。老人的資訊比我靈通,我有點辭窮。畢平凡忙上來解圍:“媽,我帶小婉回來,是要選幾本書,您早點休息吧。”來到他房間,我斥責他:“你只說僱我扮新歡騙你女朋友,可沒說要買一贈一,捎帶著扮你女朋友騙你媽。”他赧顏:“我也是才想到的。如果我媽知道小婉因為出國同我分手,一定認為自己拖累了我。我又不能跟小婉說實話,所以……”這個人,替每個人都設想周到,也真不容易。罷,看在他一片孝心的分上,我決定不予計較,但嘴裡仍說:“不管怎麼說,這也要算額外勞動,你得另加小費。”“那容易,你要什麼,我燒給你好不好?”“我要一把傘。”5我有三天假。本來一隻鬼不適宜在人間太過招搖,但是我有一個“人”做導遊,情況便不同。他用一把晴雨兩用的花綢傘遮住我,大白天也帶我到處去。旺角、中環、銅鑼灣,我們坐著觀光巴士來回轉,有事沒事過海三兩次,什麼也不買,只是為逛而逛。我把看到的一切都印在心裡,留著回地府慢慢回憶。一年三百六十三天的昏天暗夜,就指著這三天彩色乾坤來支撐呢。畢平凡是個好導遊,善解人意又樂於助人,同他在一起很舒服,不論談什麼都有問有答,三天轉眼即過。我有些不捨,不禁嘆息:“這樣快就過去了,真好比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可不是?”他說,“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居然出口成章,我對他又有新發現,忙給他接上去:“棄我去才,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昨夜幽夢忽還鄉……”“夢裡不知身是客。”“兒童相見不相識。”“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我們對著大笑,他笑得氣短,我笑得魂散,不得不強自震懾,收攏心神——做鬼不可以有七情六慾,無論愛憎喜怒過於強烈都會魂魄不齊。經過文華酒店時,他站住,指著樓上說:“2003年四月一號,有個著名影星從這樓上跳下來,轟動了整個華人世界。我是他的影迷,初聞噩耗時驚得幾乎心臟停跳,後來我想: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這樣做,必定有他的理由,也許我們不該悲痛,只當尊重,這才是一個粉絲應有的態度。我不知道這樣想對不對,但這的確使我好受許多。”我點頭,停了一會兒,才慢慢說:“但是我,從樓上掉下來的時候,並不出於本願。我沒有來得及做任何選擇,已經變成一隻鬼。”他同情地看著我。我不領情,繼續說:“但是小婉,她比我更可憐,她同樣來不及做任何選擇,已經被迫失戀。她的愛情,同樣是一隻冤死的鬼。”他怔住,呆呆看著我,似乎在咀嚼我的話。6我已經只有最後幾個小時,然而畢平凡迫不及待要去見小婉,告訴她真相,並等待她自己的抉擇。他答應我,一定會趕在十二點前回來為我送行。我們約在青衣碼頭見。那是個貨港,沒有皇后碼頭那樣熱鬧,但一樣可以看海。海上水波粼粼,映著燈光,只要我順著它走,就可以回到黃泉。我有點好奇小婉的答案,生怕他趕不及來見我,讓我帶著疑問入海。幸而剛到十一點半,我看見他匆匆趕來的身影。我迎上去:“好訊息還是壞訊息?”“你要聽好訊息還是壞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