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考完試,一起去看電影吧。&rdo;(四)夜空雖然深藍偏灰,但異常高遠,在夏樹眼裡仍非常美麗。前一天和父親窩在瀰漫著源自廚房的蒸汽的屋子裡剝花生,父親還教了自己削淮山皮。話題起初只是圍繞著家務和水電費催繳單展開,但正是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作為家庭存在的象徵,讓人能夠體會親人間血脈相連的親密。只是父親心事沉重,一直欲言又止,女兒注意到了卻沒有催問。臨到開飯前父親才說:&ldo;過春節,我們全家團圓吧。&rdo;&ldo;我回去不了,得上畫畫課,還得補習一下英語和數學。&rdo;&ldo;我的意思是我和你阿姨到上海來……&rdo;&ldo;哦。&rdo;&ldo;開年後我們也會留在這裡。&rdo;夏樹必然是驚訝的,可是沒有誇張地流露,她知道現在自己即使哭天搶地歇斯底里也無濟於事,只會給作決定的人徒增麻煩,被視為棘手卻必須擺平的障礙。她把手中削了一半皮的淮山皮放回筐裡之後,拍拍手上的泥土,將臉貼住父親的棉衣,淡淡地問:&ldo;為什麼啊?&rdo;&ldo;你阿姨懷孕了,請假後到上海來,奶奶可以幫得上忙。你下半年也要升高三。我想向公司申請調到這邊的分公司……&rdo;之後的解釋與說服,夏樹感到它們都漸漸遠去了。像海嘯發生在千里之外,感覺到震顫的餘威,但缺少了直面危機的真實性。只是,一時間,屋裡的水蒸氣忽然變得稀薄難覓。她有點從夢中剛剛清醒時的悵然若失。夏樹對親生弟弟或妹妹的出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在她的潛意識裡,與自己爭奪父親的愛的唯一對手就是繼母。在這種較勁中,自己擁有血緣作王牌,無論如何都是父親最寵愛的掌上明珠,穩cao勝券。夏樹十一歲時,與父親結婚的那個女人揹著父親虐待夏樹。但那時有親密無間的朋友陪在身旁,女生並沒有為此而飽嘗悲苦,反倒在父親發現後得到了更多補償性的溺愛。而如今這第二任繼母不僅沒有虧待夏樹,而且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推心置腹。荒唐可笑的是,夏樹居然開始懷念受虐待的日子。轉回上海之前所有的家庭紛爭都是夏樹一手導演的。在父親面前冤枉繼母,昧著良心撒謊,裝出伶仃無依的苦楚。父親總是無條件相信夏樹,幸而繼母善良老實、慣於忍讓並由衷地同情夏樹,婚姻才沒有再度破裂。雖然父親最大的心願就是&ldo;給夏樹一個完整的家&rdo;,但他沒有注意到在自己向目標努力的過程中,女兒已經十七歲了。長久缺席的&ldo;母親&rdo;這個角色,已經在夏樹的人生中變得可有可無。父親的愛是&ldo;家庭&rdo;的唯一立足點,夏樹絕不想與人分享。這天放學後,夏樹獨自一人緩慢地走在夜幕裡,口袋裡疊著程司給自己的電影票。感到原本堅定存在的某些東西在心裡像碎瓦片一樣搖搖欲墜,行將坍馳。最後她幾乎完全無法邁步,不得不坐在人行道的邊緣休憩,彷徨地觀看車來車往。為什麼陰謀得逞了反而愈發悲傷?黎靜穎淡淡的臉總是在眼前浮現,她真誠地親切微笑,她皺眉卻佯裝無所謂,她總是冷靜可靠,有時又不小心流露出孩子氣,說&ldo;我基本上還是很喜歡你&rdo;……可現在,內心的某個陰暗面佔了上風。不希望黎靜穎變得幸福。不希望她得到自己失去的所有。……一直以來,希望能夠成為堅定不移的女孩,無論遭遇什麼,都像父親一樣保有那份人性的溫暖。可是‐‐另一半基因卻總在關鍵時刻影響著自己的意志。令悲傷感砭入肌骨,無處排遣。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後夏樹開啟手機,準備像往常一樣回家,卻接到父親的電話。&ldo;直接到公立醫院來,爺爺早上鍛鍊時在殘冰上滑倒骨折了,現在還在醫院觀察。&rdo;女生迅速趕到醫院,進入臨時病房後看見奶奶和父親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知道爺爺已經沒有危險。然而這並不能算是完全的有驚無險,爺爺得在醫院住上一陣,依靠業已年邁的奶奶獨自照料顯然不行。所以,這件事,給夏樹造成的直接影響便是‐‐與父&ldo;母&rdo;的&ldo;團圓&rdo;將要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