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沈越的兇手,為什麼不讓他頂著沈越的臉,痛苦地活一輩子?”他質問紫顏,話一出口,自覺這語氣太兇,但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只能悶悶地跺腳。
“他的一輩子走到盡頭啦。”紫顏正在自斟自飲,聞言把杯中的酒往口中倒盡,促狹地對憤憤不平的長生一笑,跳到他身邊戳他笨笨的腦袋。
“你忘了?沈越雖然姿容秀逸,卻是短命鬼。他偏要扮成沈越的樣貌,獨獨忘了這容貌不會有太長的壽命。”
長生覺得心裡舒坦些,可想到紫顏又為他改變容顏,不由問道:“少爺你替他重新改了相,豈不是……”
紫顏不動聲色地道:“那張麵皮的主人把臉留在我處,是因為他是一位海捕通緝的要犯。”
長生驀地醒悟,終於從胸臆中舒出一口惡氣。從紫府走到城門,會是徐子介最後一段自由的路罷。
而那炷幽幽的香仍在緩緩燒著,紫顏微笑著於燈火中看他。
“想不想多嗅一會兒這好聞的香?”
聲色
煙花三月天氣,西斜的落日洇紅半天雲霞,長街上都是行色匆忙、勞作一日歸家的路人。鳳簫巷裡,一輛紫檀木夾紗清油車緩緩駛出,車飾極盡華麗,鸞鳳升龍,錦帷絡帶,行人望之側目。
長生惴惴不安地坐在車上,看足前的蓮瓣琉璃香爐悠然吐著莫名的香,聽耳畔瓔珞流蘇叮咚敲擊著車廂,憋了半天問道:“少爺,興師動眾的是去何處?”
“飛鴻河上,彩燈大概都亮了罷。”紫顏閒適地半臥於車中,伸了個舒緩的懶腰,“你有沒有聽說過錦瑟的名字?”
飛鴻河上彩燈結。夕陽照紅了河水,映襯了一艘艘金碧輝煌的仙音閣畫舫,現出妖媚的顏色。紫顏下了車,帶著長生施施然走向一座冷清的畫舫,舫上一個垂髫少女慌忙掀了簾子迎他們進去。
長生遂見到了錦瑟,昔日名動十二州的絕色佳人。
蛾眉婉轉低垂,多年晝夜不分的樂伎生涯,令她眼角有纖細的微紋蔓延,神情略顯憔悴,長生不覺嘆了聲可惜。待兩人坐定,錦瑟含笑遞上一隻瑪瑙杯,清香浮動,酒色冷冽。酒光掩映下錦瑟煙視媚行,長生近看去,她身畔彷彿有云霞相依,整個人感覺暖融融的。
紫顏振眉笑道:“呀,是宮中密制的蘇合香,調五臟卻宿疾,錦瑟姑娘真是善解人意。長生,你也飲一杯。”
錦瑟伸出如雪皓腕,給長生注滿一杯。長生的心不由恍惚慌神,細看她舉手投足不盡曲意嫵媚,連他這個小小少年亦不禁沉沉迷醉。那一絲眼角的細紋,此刻變得微不足道,甚至因了這風霜之色愈發我見猶憐。
“紫先生人物風流,衣飾不同凡響。如果錦瑟沒有看錯,這是文繡坊青鸞大師所出的神品之一、有‘十指春風’之稱的射目繡?”錦瑟的聲音曼妙地穿過長生耳膜,直至他心底,若非她說的是他更關心的少爺,他就要酥倒在這裂帛斷玉的聲線中。
長生瞠目望向紫顏,射目繡市價逾萬金,難怪少爺不肯穿這一身招搖過市,非擺足架子坐車。長生展顏微笑,有嗜好的少爺才更像個性情中人,否則在人前矜持剋制的紫顏太過高高在上,連他亦不敢親近。
“先生的輿服都逾制了。”錦瑟橫過秋波,眼中盡是欽佩之色,“錦瑟不禁在想,先生究竟是怎樣之人,能超越世俗之外,不受禮儀拘束?”
紫顏平靜地望著她笑道:“其實——”他頓了頓,錦瑟的心緊拎了一下,聽他漫不經心地掩口笑道,“我確是服妖,官府卻沒人管制,唉唉。”
“紫先生是非常之人,方有非常之行。這天下亦沒有先生辦不成的事。”錦瑟說完,語氣突然黯然,“若是我想恢復當日容貌,不知道是否可以?”
紫顏淡淡地看她,“當日?但不知是哪一日?”
長生心道有什麼好問,錦瑟當年身價非凡,即便是王孫公子想見一面都不得。如今紅顏老去無人問津,自然是要恢復當紅時的年輕容貌。
紫顏卻似看透了她的心思,等她出言證實。
錦瑟澀澀地道:“便是令師為我易容之前的容貌。”
長生“哎呀”一聲,這花樣容顏既是易容,竟也敵不過歲月,如花憔悴老去。奇的是她卻要之前的相貌,想來只會比現今更為平庸。
那張臉紫顏至今記得。當他還是小小少年,她曾把那塊傳家寶玉押在他手上,懇切地哀求他給一次機會。那塊玉根本不在他眼中,卻是她的全部。他凝視她粉俏天真的臉,不曉得為什麼有人會捨得抹去它,換一個踏入青樓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