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是我自己思慮不周,一廂情願了。”
芳馨含淚道:“姑娘明明不喜歡陛下,又何必如此自苦?奴婢看見信王世子的臉色很不好——”
我的心已經麻木到不會痛了,口角牽出一縷冰冷和譏諷的笑意:“隨他去吧,不必理會。”
芳馨呆了半晌,訥訥道:“姑娘太苦了。”
我狠狠地扯開發端糾結的一團,有痛快的撕裂聲響起,幾根斷髮飄落在錦繡之間。“姑姑放心,我不覺得苦。”
晚膳後,我早早便歇下了。翻了個身,見芳馨正要熄燈,忙道:“姑姑留著燈。我睡不著。”
芳馨道:“姑娘睡覺本來就輕,若點著燈睡,哪裡還能睡得好?”
我伏在枕上無奈道:“太黑了我反而睡不著。姑姑若不放心,就留下燈,待我睡著了再將燈拿走。”芳馨只得將燈留下。
自那兇險萬分的一夜,我忽然發現自己在暗中無法安然入睡。惡念沉在心底化成的一片泥沼,一個久不見光明的人甘心沉淪黑暗之中。沉淪得越深,越嚮往頭頂一線若有若無的星光。這點奢侈的嚮往,足以令我心安。想起數年之前,得知裘皇后被軟禁守坤宮,我心煩意亂。是芳馨對我說,奴婢也好,女官也罷,在這宮中,屬於自己的唯有一夕夢境。
至少這夢境還是我自己的,倒也不算太壞。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芳馨的細語像泉水滲出浮沙:“慎妃娘娘和靜嬪娘娘先後歿了,姑娘傷心欲絕。尤其是靜嬪娘娘,是在姑娘的懷中嚥氣的。太醫說,姑娘傷心驚懼太過,才會嘔血昏迷。”
我仰過身,睜開雙眼。但見眼前一片漆黑,我心頭一慌,坐了起來。只聽皇帝低沉的聲音道:“聽說她有一次心病發作,險些性命不保。”
芳馨道:“是。前些日子缺醫少藥,姑娘身邊又沒得力的人服侍,方太醫說情形確是兇險。”接著聽見鼻息輕響,芳馨重重嘆了一聲。
靜了片刻,皇帝彷彿也跟著嘆了一聲:“朕去瞧瞧她。”
芳馨道:“啟稟陛下,太醫說姑娘必得好好歇息,且姑娘睡眠一向很淺。”
皇帝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無妨。朕只瞧一眼便出來。”
芳馨無奈道:“是。容奴婢掌燈。”
皇帝道:“不必,朕自己來。”
我側身向裡躺下,將錦被埋到面頰。亮光越來越近,他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在我床前站定。他似乎右手持燈,左手探出。一片陰影附上眼簾,帶著灼人的熱度;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帶著無限憐憫。
有一瞬,心中泛起新奇的渴望,渴望這隻滾燙的手能撫上我的鬢髮。或許我真的太孤獨了。我眼睜睜看著眼前再次亮起來,淚水掠過鼻樑,洇溼了乾燥綿軟的粟米桃花枕。我忍耐著緩緩呼吸,不讓自己的鼻息驚動他。這靜謐而奇異的片刻,有一輩子這麼長。自我進宮以來,從未得到過這樣專注的目光和這樣肆無忌憚、小心翼翼的關懷。我更沒有想到,這關懷,竟然來自這宮中我最痛惡的人。
被中的病體蒸騰出獨特的氣味,是從心底漚出的惡濁和衰朽,浸泡著濃郁的藥氣。溫暖的絕望充塞著我的四肢百骸,呼吸愈來愈深,愈來愈重。我像一隻等死的小獸,蜷縮起一生的喜怒哀樂,躲在人所不見的暗處,等待命運給予的最後驚喜。我不自覺地縮了縮腳。卻見燭火一晃,漸漸淡去。
他的聲音再次在簾外響起:“好生照料朱大人,朕重賞。”
芳馨帶領眾人齊聲道:“奴婢遵旨。”
我不知不覺坐起身來,支起耳朵傾聽他離去的腳步聲。他的步履是難得而刻意的輕緩,宛若按捺的瑤琴尾音,我竟是這樣戀戀不捨,連芳馨是幾時進來的,我都不知道。
芳馨見我坐了起來,以為我要水喝,便斟了一杯溫水,道:“姑娘怎麼醒了?才剛陛下來看姑娘,姑娘知道麼?”
我不欲她察覺我的淚痕,便含糊應了一聲。忽聽遠遠的木坼響了三聲,我痴痴道:“三更了?”
芳馨道:“是。剛剛子正。”
我喝過了水,依舊躺下。芳馨遲疑片刻,終是留下燈臺,自己出去了。
第二天,小簡送了許多賞賜過來,多是補品和吃食,還有一些陳設玩物和文房四寶。我只披了一件梅紅色短襖歪在榻上,小蓮兒餵我喝藥。小簡笑嘻嘻地走了進來,躬身行一禮道:“陛下命奴婢送東西來了。大人可好些了麼?”
我正要下榻謝恩,小簡道:“陛下說病中不必謝恩。”
我只得在榻上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