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底下道:“這裡有白菜雞蛋,師兄需要的話,請自取。”
高誠實聞言眉花眼笑,搓著手道:“賢弟實乃慷慨君子,為兄怎過意得去?”一面往外走,“來而不往非禮也,等會兒啊。”片時工夫,舉著一包新的泡麵、兩根火腿腸進屋:“來來,同享同享,分而食之,分而食之。”
泡麵、白菜、雞蛋、火腿,紛紛下到鍋裡。
高誠實深深吸一口氣:“唉……惜乎缺了一味番茄。”
方思慎忍不住又笑起來。
高誠實盯著他看一眼:“小方,我瞧你比老寇描述的不知好到哪裡去了,難道是他幻覺?”
方思慎慢慢收起笑容:“不知寇兄如何描述在下呢?”
“哈哈,他說你顏色憔悴,形容枯槁,口不能言,意不自得。”
這幾句話卻是從《太史公書·屈原賈生列傳》一文裡出來的。方思慎不能確定這是寇建宗原話,抑或高誠實的闡發,便道:“以屈子賈生喻之,我可真不敢當。”
高誠實大笑。拔了電鍋插座:“來,吃麵,吃麵!”
高誠實是西南蜀州人,買的泡麵辣得方思慎直冒汗。不過味道實在是好,加上本來也有些餓,一邊擦汗擤鼻涕,一邊捨命陪君子。不知不覺,熟稔得如同多年老友。
高誠實唏哩呼嚕地吃著,含含糊糊道:“小方你挺大方啊,以前怎麼只覺拒人千里之外?是不是經此一役吸取教訓,終於決定與人民群眾打成一片了?”
“哪裡……師兄真的覺得我拒人千里之外?”
“怎麼?不服氣啊?除了打招呼,幾乎不跟人主動攀談;不論專業課還是同門聚會,有什麼說什麼,沒一句多餘寒暄;集體娛樂鮮少露面,社交活動如非必要,從不參加。去年國學院跟商學院搞聯歡,一幫女生想拉你,誰不知道,叫你也白叫?——你這樣的,還不是拒人千里之外?自命清高目無餘子,所以關鍵時刻才會眾叛親離孤立無援。”
方思慎苦笑:“是麼?有這麼慘?我倒沒覺得……”
高誠實又撈起一筷子麵條:“我現在才明白,你大概不是假清高,你是真遲鈍,哈哈!”
高誠實本碩博連讀,在這個校園待了近十年,屬於京師大學的家生子。又擅交際,耳聞目睹的掌故逸事極其豐富,與方思慎的孤陋寡聞恰成對比。兩人吃吃說說,不覺聊得痛快。到後來,基本是高誠實在說,方思慎在聽。
聽他講“夜叉王之叱”的來歷,說那“夜叉王”本是共和之後京師大學首屆高材生,己巳風波前夕做到國學院院長,卻因風波中受到打擊發了瘋。又講與“夜叉王之叱”齊名的其餘幾大傳說。比方“修羅王之魅”,某位院長為謀進取,如何以身飼虎犧牲色相不論性別無往不利;比方“海龍王之泣”,某位老教授凡遇各種福利機會,如何輾轉校內悽切哀哭直至得償所願;比方“梵天王之斬”,某位知名教授為學為人極端苛刻,門下除貌美女弟子皆有考場覆滅之危……
方思慎起初聽得駭笑,後來卻胸中悶悶:“師兄,何至於此。”
高誠實看他不願相信,便道:“坊間傳言,未必空穴來風。過耳即逝,倒也不必當真。像你這樣什麼都不管,還真是福氣。”
話題漸漸深入具體,終於談及現實處境。高誠實問:“你申請換導師批下來了嗎?”
“還沒。”
“老寇接手你原先做的課題,聽說準備跟他自己的合一塊兒,拿去申報博士後。”
博三面臨畢業去向抉擇,文科生不好找工作,能獲得博士後資格繼續做研究,尤其是在京師大學這樣名望實力一流的高等學府做研究,前途自是可觀。
方思慎用事不關己的淡漠口吻道:“嗯,我跟他分的都是秦漢段,只不過他做官方簡帛,我做民間簡帛,合一塊兒確實方便。”
高誠實用心撈著火腿,撈了半天,最後嘆氣:“我說小方,你也忒嫩了。”
方思慎起身拿了兩個勺,分一個給他:“師兄教訓的是。寇師兄凡有論文發表,一定把張教授名字署在前頭,我從前還腹誹教授偏袒私傳,故而發奮自勵,現在才想明白,是自己不懂尊師重道。”
高誠實拍他肩膀:“此言有牢騷氣。”
自從事件發生以來,方思慎始終沒個知情人可以傾訴,忍不住便想多說幾句:“上週我去教研室,發現常用的電腦被改了密碼。因為教研室電腦連著掃描器、印表機,我偷懶,總是在那兒弄,不少東西都沒來得及複製。實在氣不過,跑到教授家去理論,結果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