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家家大業大規矩也大,掌燈後各門各院皆關門閉戶,少有走動,空青所居的院落亦是如此,阿奈拿艾草仔細燻了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又換上了驅蚊用的薰香,拿溼巾子擦拭玉簟上浸了整日的熱氣,一切料理妥當後,才回首望住在燈下看書的空青,輕聲道:“大少爺,可以就寢了。”
空青望了眼窗外,一彎弦月掛在西牆,“水蔓菁”在窗下翻著一本有趣的話本,便笑道:“知道了,你下去歇著罷。”
阿奈垂首,退出去時瞟了“水蔓菁”一眼,自大少爺大病後醒來,便不許女子在他房內逗留,便是自己一向最得他的信任,掌燈後料理好寢具,也是要即刻退出來的,可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大少爺也沒有要趕她走的意思,甚至沒有吩咐安排這女子的住處。阿奈不禁滿腹狐疑,莫非大少爺在今晚便要將這女子收了房麼。想著這些,她的臉驀然紅透了,羞怯怯的又瞟了二人一眼,才躬身退了出去。
沒了阿奈的腳步聲,屋內轉瞬靜了下來,空青二人就這般默然無聲的看書,只聽得到更漏聲聲,翻書沙沙,卻無一絲人語。
而困於“水蔓菁”身軀內的落葵沉浸在黑暗中,臉色益發慘白,因不眠不休的催動法力抵禦情愫之絲,她的體力與法力都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只略一鬆懈,情愫之絲便瘋長不停,以燎原之勢席捲靈臺。
她緊緊蹙眉,這些日子始終疑惑不止,據此人所言,自己體內的情孽乃是與空青前世之物,既然是前世之物,此人又是如何得到的,她沉下心思,此人能得到自己的前世之物,來歷必然不凡,那麼她便不能輕易催動百蠱之蟲,此物是她最後的一擊,非到萬不得已,萬不可擅動。
穿過“水蔓菁”的雙眸,落葵定睛望住垂首翻書的空青,冷眸中閃過萬千複雜的情緒。
空青像是有所感應般抬頭,望了她一眼,只這深深一眼,便落在了她的心間。
落葵心間一顫,喃喃自語道,你究竟是誰,前世,前世究竟如何,為何,為何會有這情孽。
話未完,她的耳畔傳來輕輕悠悠的戲虐笑聲,竟是“水蔓菁”的聲音:“你想知道麼,待那情愫之絲吞噬了你的心智,你早晚會想起過往的,不過到那時,你怕是要悔不當初,只剩一個死字了。”
落葵揚眸,眸光譏諷的望住她,冷笑道:“如你所說,你我尚有長長久久的歲月可以等,可以看,那我們便看著,到那時是你死,還是我死。”
聽得此言,“水蔓菁”的心狠狠忽悠了一下,果然,即便死上千百回,即便飲盡忘川水,眼前之人仍如當年那般冷硬狠絕,從不肯服軟認輸,這些日子,她始終冷眼旁觀著落葵日夜不休,以法力抵禦情愫之絲的吞噬,但她對此法嗤之以鼻,落葵已不是當年那般修為高深了,作甚麼都是垂死掙扎
,可不料落葵的心智之堅遠超她的意料之外,幾次眼看著那靈臺就要被萬千情愫吞噬殆盡,可落葵略一掙扎,便又清醒了過來,她有心讓落葵受盡折磨,才會未加阻攔,隻眼看著此人招數盡出而無濟於事,她不禁心間暢快不已,憋悶瞭如此久的那口惡氣,終於吐了個乾淨,心智甚堅又如何,不照樣任人宰割。
“水蔓菁”收回神魂,陡然聽得宿鳥歸巢之聲,忙起身關窗,卻見夜色深沉,這才驚覺有些不對,她知道從今夜起便要與空青同臥一t榻,心中狂喜,但仍掩飾住喜色,回首懵懂而遲疑道:“這個,山鬼,我,我住在何處。”
空青衝著床榻努了努嘴,乾淨利落的一笑:“那裡,阿奈都收拾好了。”
“水蔓菁”狠狠一頓,蹙眉嬌憨道:“那床這樣小,兩個人睡太擠了些罷,我睡覺一向不老實,若是一腳將你踹了下去,那多不好。”
聽到二人有可能同塌而眠,“水蔓菁”卻無絲毫尷尬羞澀,拒絕的話竟是因睡覺不安穩,與男女有別全然無關,空青不禁愕然,若非她極度信得過自己,那便是她對男女之事一無所知,這倒是極好的,他狹促笑道:“這宅子也就這麼大,房舍統共也就這麼幾間,不然你就只能露宿廊下了。”
“水蔓菁”望了一眼窗外,那裡蚊蟲飛舞,個個都張著要吃人的大嘴,想到做乞丐時以天為蓋以地為席的日子,整日裡被蚊蟲追的不勝其擾,實在是怕的抖了三抖,像一陣風般竄到床榻上,佔據了靠著牆邊的位置,將薄被裹在身上道:“好,就如此說定了,若我踹了你,你不許秋後算賬。”
見她這副模樣,空青也從善如流的合衣躺下,轉過頭去望住她,深情款款道:“好。”
月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