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診要很晚才結束,他在這所有點破舊的學校裡轉了一圈,驚訝於牆上竟然還有粉筆塗鴉,忽然,聽見樹林後傳出幾個兇戾的聲音。
“踹他肚子!還敢打人,今天不打到你叫爸爸不停手!”
“你搞笑吧,他本來就不知道是誰的種,聽說是黑人強。奸生出來的呢,你要當黑鬼嗎?”
“他長得這麼白,那黑人基因突變啊?隔壁老王的還差不多。”
……
充滿侮辱的鬨笑聲中,被打的那個人始終一聲不吭。
究竟罵了多少,時隔太久已經不記得了,在那些惡毒的話中,他一瞬間想到了父親的告誡。
人是很脆弱的,而語言是刀。
樹林後是個水窪,剛好過了雨季,形成一個小小的湖,湖邊圍著幾個高年級男生,正在毆打一個人,聽見他的腳步聲抬起頭,眼神有片刻陰鷙。
他記得自己和他們糾纏了很久,還掏了錢,最後終於讓那些人離開。被打的男生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校服髒兮兮的,還有兩個沒拍乾淨的腳印。見陸初辰走來,他只是掀一下眼皮,大概這個反應太麻木了,陸初辰反而不知所措。
接著男生伸腳往水裡試探。
他嚇壞了,想要攔住對方,又要帶他去見自己的媽媽,讓著名心理醫生開導他。男生被磨得不耐煩,乾脆起了逗他玩的心思,攤在地上說:“找宋教授不如找你啊,你這麼搞笑,當醫生給我開導開導吧,你叫什麼名字?”
陸初辰嘴巴張了張,懵掉了,他這是要做自己的病人嗎?第一個病人……
他忽然緊張了起來,手都不知往哪裡放:“我叫陸初辰。你呢?”
男生沒有回答,漫不經心道:“哦,挺不錯的名字嘛。”
“這名字是爸爸媽媽給我的祝福,代表希望的意思,”陸初辰很自豪地解釋自己的名字:“我媽媽說,人能創造奇蹟,就是因為相信希望。你要是相信它,就不會這麼痛苦,什麼都會變好的。”
“邪。教頭子也是這麼說的。”男生對此不以為然:“再說要是看不到希望呢?”
他被問住了。但想了想父親的話,小小的聲音柔軟又篤定道:“如果沒有希望,就創造希望。”
“自欺欺人。”對方嗤了一聲:“你什麼心理醫生啊,打回去重煉。”
他作勢要走,陸初辰忽然蹦出一句:“剛才你捱打的時候,有沒有希望有人來救你?……你看,我就出現了呀。這算不算?”
男生沉默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我從來沒有希望誰來救我。”他說完起身往回走。
陸初辰有點可憐楚楚地問他:“你還會自殺嗎?”
“我什麼時候說要自己跳了?”男生頓了頓,轉頭又看他:“算你開導的功勞吧。下次我試試看能不能把人淹死。”
“……”陸初辰露出糾結的表情:“那告訴我你的名字,我要告老師。”
“蘇從昕。你去告吧。”男生說完,把書包扔到牆外,翻身躍出了牆。
陸初辰怔了怔,但看著平靜的湖面,便有一種偉大的心情在四肢百骸間遊走,連一直揹負的內疚都彷彿能鬆一鬆。
回家後他對母親興奮地說了今天的事,挽救了一個失足少年,父親在餐桌上大笑:“很有意義,我們的小寶貝也能當醫生啦。”
陸初辰十分得意。
可後來再去那所小學“複診”時,蘇從昕已經不在。
“哦?他啊,他失蹤了,聽說是被拐賣,警方追的訊息說是賣去了東南亞。”回答他的,是老師漫不經心的口吻。
後來再沒了音信。
時隔這麼多年,雖然記憶早已模糊,但他還是偶爾想起,自己的第一個病人。
不知道那人還活著沒有,多麼希望自己能給他帶來一絲微薄的希望,無論生活怎樣苛刻。
。
那之後時光如梭,等到上中學的時候,心理學界發生了一次動盪——著名的心理學專家,國際心理學聯合會副秘書長,宋芸女士自殺了。
作為心理醫生,其實她的狀況並不比病人好太多。這是個對成功女性懷有極大偏見的社會,尤其社會競爭壓力如此巨大,對成功女性就更不友好,他們討厭成功而強勢的女人。
母親長期生活在輿論惡意的玩笑中,終於不堪重負。
那是個飄滿落葉的秋天。他站在禮堂中,盯著母親的遺容和無數憑悼的花圈,他低聲問父親:“如果我是個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