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悔恨之意。平心而論,呂不韋寬政緩刑固然好,可也並沒有帶來多少實在好處,老百姓還不照樣得靠耕耘靠打仗立身?反倒是呂不韋寬刑的年月裡,鄉里又漸漸滋生出了不務耕稼專說是非的“疲民”,什伍連坐制也漸漸鬆懈了,豪強大戶也開始收容逃刑者做黑戶隸農了。長此以往,必得回到商君變法之前的老路上去,對尋常庶民有甚好處?商君之法雖然嚴厲,卻是賞罰分明貴賤同法,對貴胄比對老百姓處罰更嚴,百餘年下來,老秦人已經整肅成習,極少有人觸犯法度了。只說監獄,當今六國哪國沒有十數八座大獄?而偌大秦國,卻只有一座雲陽國獄,你能說秦法不好麼?哭臨靈棚,祭奠呂不韋,究竟為個甚來?還不是受人惑亂,心無定見,希圖爭回個寬政緩刑?仔細想去,果真寬政緩刑,大多也只能寬了貴胄,緩了王公,能寬緩幾個老百姓?那《呂氏春秋》要行王道,王道是甚?是刑不上大夫,是禮不下庶人,對我等百姓有何好處?秦王要行商君之法,貴胄大族們不高興,是因為他們非但沒了封地,還要與民同法。百姓庶民有得無失,何樂而不為,起鬨個甚!當真起鬨,便是不識相了。
議論滋生流傳,老秦人板結的心田發酵了,蓬鬆了。
倏忽便是四月,田野一片金黃,眼看便是大忙在即。咸陽老秦人不待官府張掛處罰名冊,便紛紛自帶飯食、被褥、鐵鍬,絡繹到了官署,自報曾經哭臨私祭,非但立交罰金,還要自請官府派定城池,立服城旦鬼薪苦役。咸陽令蒙恬大感意外,立即飛車進入王城稟報,請秦王定奪:民既悔悟,能否寬緩到忙後再行處罰?
“法教正,人心正。”默然良久,年青的秦王才突然冒出一句話來。隨即,嬴政斷然拍案,“民既守正,國府不能再開疲民僥倖之心。如期如數處罰。精壯減少,農事大忙,舉國官署全力督夏,本王巡查關中。”
蒙恬一句話沒說,轉身赳赳出了王城。
在諸多精壯離家,奔了苦役之地的時候,秦王親政後的第一個夏忙到了。
關中原野一派前所未有的氣象。男女老幼盡皆下田,官署吏員悉數入村,官府車輛被全部徵發,咣噹轟隆地駛往亭、裡亭、裡,秦時鄉村行政單元,縣轄亭,亭轄裡。裡為村的行政稱謂,有時比自然村大。。田間大道上,裝載得小山一般晃悠的運麥牛車連綿不斷。金黃的麥田,在酷暑之下的無垠原野上一片片消失,比往年夏忙刈麥還熱鬧快捷了許多。每日清晨,秦王嬴政必出咸陽,乘著一輛輕便軺車,帶著一支輕騎馬隊,沿著渭水北岸的大道一路東馳,正午抵達函谷關;在關城下歇息打尖半個時辰,立即回車,再沿著渭水南岸的田間車道一路巡視回來,準定在暮色時分回到咸陽原野。不入城池,不下田塍,年青的秦王只在秦川原野的大道小路上反覆地穿梭著,察看著。說也奇了,每每是那支百人馬隊擁著那輛青銅軺車駛過眼前,田間烈日下的百姓官吏們,便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活計駐足凝望,眼見年青的秦王揮汗如雨,卻始終神色從容地挺立在六尺傘蓋之下,不禁遍野肅然。沒有希圖熱鬧的萬歲吶喊,沒有感恩戴德的沿途跪拜,熱氣蒸騰的原野凝固了一般。
五月末,納糧的隊隊牛車絡繹上道,緊繃繃的夏搶終於告結了。
秦國朝野堪堪喘息得一陣,不想卻是連月大旱,田間掘坑三尺不見溼土,夏種根本無從著手。關中僅有的兩條老渠,只能澆灌得西部幾個縣而已,如何解得這前所未有的大旱?緊鄰河湖的農人們,晝夜擔挑車拉一窩窩澆水搶種,分明杯水車薪,只能眼看著出土綠苗奄奄死去,直是欲哭無淚。秦王嬴政緊急下書,郡縣官吏一體督水督種,搶開毛渠引水,依然是無濟於事。
直到七月,秦國腹地滴雨皆無,山東六國也開始了連月大旱。
炎陽流火,三晉饑民潮水般湧入了秦國。一則令人心驚膽戰的占星預言,隨著饑民潮瀰漫開來:今年彗星,春見西方,夏見北方,從鬥以南八十日,主秦王倒行逆施,招致上天懲罰,帶累天下大旱。
占星家預言:秦有大飢,死人無算,國將亂亡!
四、曠古大旱 老話題突然重現
水,第一次成了秦國朝野焦灼議論的共同話題。
旱,第一次使風調雨順的關中成了秦國的軟肋。
曾幾何時,水患尚是華夏部族的最大威脅。“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的恐怖傳說,還長久地留在人們的記憶裡。直到戰國之世,華夏大地的氣候山水格局;仍然是溼熱多雨河流縱橫水量豐沛林木蔥蘢。其時,洪水之害遠遠大於缺水之災。唯其如此,天下便有了“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