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了。有事明日再說。”呂不韋勉力笑得一笑,便匆匆去了。
回到雲廬大帳,呂不韋立即拿出了那支粗短的銅管,燈下一看,見銅管蓋口有紫紅色的泥封印鑑,割開泥封抽出一卷羊皮紙抖開,卻是卓原老人熟悉的筆跡:
不韋君如晤:昭兒痴心,我亦無轍。此兒至情至性,多有粘纏處。君正遠圖,若感難處,可不必拘泥婚約之言,但有一信,老夫自來說她。另囑:老夫半生商賈,所積財富無得大用,君之大謀,長我商賈志氣,老夫之財,便憑君調遣。畫圖之秘,老夫已盡告昭兒,只她領你起財便是。此事與你等婚約無關,惟老夫率性之舉而已。卓原手字。
捧著羊皮紙,呂不韋不禁愣怔了。顯然,這是卓原老人給自己的私密信件,卓昭肯定沒有看過。回味咀嚼,呂不韋一時竟是感慨萬千,無以決斷。卓原老人曠達豪放,與自己一見如故,彼慨然解囊,我坦然受之,也無虧一個“義”字,反倒可能是一段商旅佳話。然則,夾進了卓昭婚約一層,想起來便終是有愧。更要緊者,卓昭初顯任性,已經使他深感粘纏,如他這般押定人生榮辱與舉族財富而全力以赴謀一件大事者,能否奉陪得此等女子,心中還真沒個分寸。輾轉反側,眼見得晨曦初露,呂不韋還是一團亂麻,便索性起身沐浴一番,漫步隱沒到雲廬帳外的漫天霜霧中去了。
紅日初起,西門老總事便尋來稟報,說城外新居已經內修妥當,請先生擇吉日喬遷。呂不韋笑道:“吉凶不在選,三日後遷居便了。”話方落點,便見一領紅裙從草地火焰般飛了過來,遠遠便是一聲高喊:“不韋大哥,你好難找也!”呂不韋還來不及說話,火紅長裙已經隨著一陣咯咯笑聲繞在了他脖子上。呂不韋紅著臉剝開那雙柔嫩的玉臂笑道:“昭妹別頑鬧。走,我帶你去城外,看新居。”卓昭高興得一拍手卻又猛然一撇嘴:“哎,你不去鉅鹿山了?”呂不韋撫摸著卓昭被晨風吹得散亂的長髮笑道:“這幾日事多,遷完新居再去不遲,左右不缺錢,不用急。”卓昭長髮一甩道:“用錢者不急,我急麼?出城才是好事,走!”拉著呂不韋便風風火火去了。
出得邯鄲西門,雙馬緇車在官道賓士得小半個時辰,便向北拐進了一道河谷。莽莽蒼蒼的胡楊林在料峭北風中一片火紅,沿著山嶺河谷鋪展開去,彷彿便似一天霞光。兩山間一道水流碧波滾滾,淡淡熱氣如煙雲般蒸騰瀰漫,兩岸綠草茸茸彩蝶翻飛,冬日的蕭疏竟是蕩然無存。行得片刻,便見紅林綠草的深處,一座高達山腰的竹樓佇立在一片淡黃色的屋頂之中,鐵馬叮咚之聲隱隱傳來,河谷山林竟是倍顯幽深。
“美也!仙境一般!”卓昭一聲驚歎,掀開車簾便跳了下去。
“這是倉谷溪,天成地熱,冬暖夏涼。” 呂不韋也跟著下了車。
“倉谷溪?好怪的名字!”
“春秋時,這道河谷曾經是晉國趙氏的秘密穀倉。趙人立國,擴建了巨橋老倉,儲糧數十萬斛,這裡的穀倉也併入了巨橋。穀倉沒了,名字卻留了下來。”
“這等老古董,偏你最清楚!”呂不韋遙遙一指遠處竹樓屋頂:“那裡便是新居,比天卓莊如何?”
“一般妙極!”卓昭一句讚歎卻又猛然皺眉,“你,想要我在這裡隱居麼?”
“隱居?沒想過。”呂不韋悠然一笑,“昭妹有隱居之志?”
“深山住久了,膩也!”卓昭連連搖頭,“我只想遊歷世面,不想隱居。”
“好!”呂不韋哈哈大笑,“昭妹但有此心,世面有得見!”
“怪也!不想隱居,何須將莊園建在這等隱闢之地?”
呂不韋淡淡一笑:“不與其事,不知其心。總有你明白時日,不用急也。”
“只要你不賣了我,我便不急。”卓昭明媚地一笑,便猛然抱住了呂不韋。
“莫鬧莫鬧。”呂不韋急忙剝開卓昭雙手,“越執事車在後邊。”
“老夫子!”卓昭嬌嗔地撒手撇嘴,“沒勁道。”
“真小孩子家,莫怪大父說……”呂不韋突然打住,尷尬地笑了。
“爺爺說我壞話!信上寫甚?快說快說!”卓昭的小拳頭雨點般砸在了呂不韋胸口。
“真鬧也!”呂不韋大袖攬住了卓昭的一雙小拳頭,低聲訓斥道,“爺爺說你孩子氣太重,要我好生管教,知道麼!”
“呸呸呸!”卓昭抽出雙手咯咯笑道,“你管教?將我教成女夫子麼!”
“你還真得孔夫子來教教。”呂不韋板著臉,“知道夫子如何說女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