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座愕然!良久,竟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好說好說。”蔡澤站起來呵呵笑著,“威武不能屈,儒家講究也,老夫子爭此一氣,也是事出有因,左右老夫是不計較了。”
“我等也不計較!”四位官師異口同聲。
“這便好。”蔡澤笑道,“今日初議,雖無定則,卻也是暢所欲言。諸位儘管如常,屆時老夫自有定見。”說罷搖著鴨步出了大廳,也不再見嬴柱,便直然回了丞相府。
修莊庭院蟬鳴聲聲,更顯一片清幽。日色過午,呂不韋寬袍大袖散發去冠,正在柳林小徑逍遙漫步,西門老總事卻匆匆趕來,說綱成君已經在茅亭下等候了。呂不韋吩咐一句:“冰甘醪。”便匆匆向袤亭來了。
“不韋呵,好灑脫也!”蔡澤在亭廊下招手。
“慚愧慚愧。”呂不韋大步進亭,“有事我去便是,何勞綱成君暑天奔波。”
“不不不。”蔡澤連連搖手,“人說丞相開府門庭若市,老夫終是領教了。你但想,吏員二百餘時時穿梭,大臣不計數日日進出,看得你眼暈!能有修莊這份清幽?老夫得空便來,做得片刻快活,管他有事無事也!”說話間,蔡澤便解開腰間牛皮大帶,脫了長大官衣,摘了頭頂六寸玉冠,輕衫散發長吁一聲,“峨冠博帶者,不亦累乎!”
呂不韋大笑一陣,指著亭外道:“綱成君且看,快活物事來也。”
一個童僕推著一輛棉套覆蓋的兩輪手車,轔轔到了亭下,揭開三層棉套,一片瀰漫的白色冷氣中顯出了一隻紫紅的木桶。蔡澤笑道:“冰茶麼?解暑佳品也!秦宮冰茶也是一絕,當年秦惠王所創,這櫟陽客寓也做得了?”呂不韋從童僕手中接過一碗,捧給蔡澤,便是悠然一笑:“品嚐一番再說了。”蔡澤接過,但覺入手冰涼,白玉大碗中一汪殷紅透亮的汁液,一股冰涼甘甜而又略帶酒香的氣息清晰撲鼻,說一聲好個冰酒,呱地飲了一大口,未及說話便咚咚咚牛飲而下,喘息間大是驚喜:“再來一碗!”如此連飲三大碗,蔡澤額頭汗水倏忽間蹤跡皆無,周身盡覺涼風颼颼舒坦無比,不禁驚訝道:“此酒何名?如此神奇!”
呂不韋笑道:“這是邯鄲冰甘醪,產自名家老店甘醪薛。”
“甘醪薛?”蔡澤大惑不解,“老夫過邯鄲多次,也曾飲得幾回,只記是熱飲甘醪,如何還有這冰甘醪?”
呂不韋道:“冰甘醪者,並非僅僅冰鎮,而是特料特釀特窖藏,方可保得暑天冰鎮後原汁原味,最是費事費力,店家尋常不甘賣人也。”
“噫!”蔡澤愈發好奇,“莫非你買下了這家老店不成?”
“不韋有酒,便得有店麼?”呂不韋道,“來,此刻亭下對弈,保你涼爽通泰。”
看著童僕從車上拿下棋具擺置,蔡澤便是一搖手:“且慢,老夫還有兩句話。”呂不韋坐到對面,笑著一點頭。蔡澤便道:“范雎書簡說,是你在邯鄲找到了異人下落,他境況如何?”呂不韋道:“不是找到,是在平原君府堂遇到也。過後,我派家老打問一番,便給了應侯一封書簡。”蔡澤的燕山大眼不只斷地撲閃:“你與平原君有交?”呂不韋笑道:“幾宗生意往來,兌金須得平原君首肯,如此而已。”蔡澤恍然點頭:“不韋便說說,家老打問得異人境況如何?”呂不韋笑道:“諸事紛雜,我已記得不甚清楚,還是讓家老自己說了。”回頭便對亭外童僕吩咐道,“請家老過來。”
片刻間,老總事匆匆到來。呂不韋道:“西門老爹,綱成君詢問那個秦國人質境況,你便說說。”西門老總事便對著蔡澤深深一躬道:“稟報綱成君:老朽曾請先後看護公子的三個趙軍百夫長飲酒,打問得清。秦趙上黨對峙期間,異人公子被軟禁居所,處境艱難;長平大戰後,趙人復仇之勢洶洶,平原君便將異人公子轉移到鉅鹿軍營,備受折磨;六國勝秦後,異人公子重回邯鄲,看守有所鬆動,漸漸地有了些許走動。今春離開邯鄲時,老朽聽得坊間傳聞,說信陵君與秦國質公子異人論戰兵法,甚是相得。邯鄲國人議論紛紛,都在私相揣摩信陵君的一句斷語。”
“是何斷語?”蔡澤目光炯炯。
“老朽記得是,‘秦失異人,六國之福也!’”
蔡澤目光一閃,默然片刻,又問:“還有何傳聞?”
“老朽已經記不得了。左右是說這個異人公子有才罷了。”
呂不韋笑道:“西門老爹還要回邯鄲,綱成君若覺有用,再打問便了。”
“便是如此!”蔡澤一拍石案,“西門家老,老夫先行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