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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兄是說,燕王要奪整個齊國?”劇辛驟然便是一個激靈。
“劇兄以為呢?”
“你也如此謀劃麼?”
“劇兄以為呢?”
“不可,萬萬不可!”劇辛嘭嘭敲著座案,“齊國廣袤富庶,民風好武強悍,成軍潛力極是深厚。若孤軍深入,一旦受阻,悔之晚矣!上上之策,便是趁戰勝餘威,奪取與燕國接壤的城堡關隘並漁獵水面,將齊國疆域壓縮到濟水之東,使燕國變成實實在在之天下大國。”
“劇兄之策,卻非審時度勢了。”樂毅淡淡一笑,“尋常作戰,奪取接壤城池自是正途。然則,今日齊國情勢卻大為異常,非尋常可比。其一,齊國自絕於天下,沒有他國救援。其二,齊王暴虐乖戾,人心盡失。其三,齊國六十餘萬大軍一朝覆滅,舉國震恐人心彌散。有此者三,若不能見機立進,便是拘泥太甚了。若沿邊地逐一奪城,齊國便有喘息之機。若齊人再擁立一個新王,對齊湣王暴政改弦更張,燕國便會永遠失去一個天賜良機了。”
劇辛默然一陣,突然壓低聲音:“楚國十萬大軍,可是在我背後?”
“劇兄,若楚國真心救齊,又何待今日?”樂毅目光炯炯,“戰國之世,一個喪失了抵抗力的大國,能等來的只會是落井下石。所謂唇亡齒寒雪中送炭,必是利害關聯之時,絕非奄奄待斃之際。淖齒引而不發,只能是在等待另外一個時機。”
“另外時機?”劇辛驚訝了,“樂兄進軍齊國,淖齒會有陰謀?”
“說不清楚。”樂毅一笑,“只要不與我為敵,且任他如何盤算了。”
劇辛默然良久,便是喟然一嘆:“邦交相爭,原只有赤裸裸利害也!”
“盡是赤裸裸也好,只怕未必總是赤裸裸也。”樂毅卻是笑了。
“樂兄,好自為之了。”
直說到五更刁斗打響,方見朦朧曙光,兩人便頓時一起軟在草蓆上大放鼾聲。待軍務司馬趕來,兩人竟是抵足倒地沉沉酣睡了。
三日之後,二十萬燕國大軍從祝柯出發了。十萬遼東鐵騎左右兩翼,十萬步軍居中,大型攻城器械全部揭掉了苫蓋篷布,威勢赫赫的排在佇列之中,不疾不徐地向臨淄浩浩推進。濟水之東原是齊國最豐腴富庶之地,官道寬闊村疇密佈,短短二百餘里之間便矗立著三十餘座城堡,竟佔了齊國七十餘城的將近一半。
時當五月初旬,正是芒種節氣。芒種者,既是有芒的黍谷稷下種之時節,又是有芒的大麥小麥收割的時節。農夫們大忙之時,偏偏也是酷暑炎夏即將來臨的大熱天氣,這便是芒種火燒天。按照齊國的獨特節令,這時節叫做“中郢”。但不管如何叫法,農家忙種忙收卻都是鐵定的。尋常年月,這片遼闊富庶的丘陵平原上,此時正是農人遍野牛車與商旅爭道的繁忙日子,一切擾民的徭役徵發與官府政事都會自行終止,更沒有那個國家會在這與天爭食的要命關頭打仗。
然則,今年卻是不同。開春以來聯軍攻齊,百姓們還真是沒有太在意。不管齊王如何暴虐失政,齊國的六十多萬大軍卻是實在的,六十多萬打不過四十多萬,這是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的。及至連續兩次大敗,六十餘萬大軍竟在一個月中灰飛湮滅,庶民百姓頓時懵了。懵懂之中便瀰漫出一種深深地恐懼——往昔的齊國已經不在,強大富庶早已經被這個齊王葬送了!於是,“寬緩闊達,多智好議論”的齊國人驟然緊張了,一邊大罵昏君誤國,一邊惶惶不安地蜂擁出逃了。歷來兩國交兵,尋常百姓一般是不逃的,逃跑的只是富庶大族而已。可這是燕軍殺來,誰敢不逃?當年齊軍入燕,將薊城幾乎屠戮一空,除了遼東,燕國的精壯男子大多被當作俘虜押到齊國做了苦役。更有甚者,燕國本來就窮得叮噹,那點兒可憐的財貨糧食皮張,也都被齊軍用幾千輛牛車咣噹咣噹地運到了臨淄大市,買了充做軍賞。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如今燕國翻了過來,能對齊國人留情麼?窮人雖沒有多少財貨可搶,可被抓做苦役埋骨他鄉,也是誰都害怕的。四十三萬大軍被全部斬殺的訊息一傳開,齊國老百姓便認定:燕國遼東大軍要殺光齊人了!恐慌瘟疫般瀰漫了朝野山鄉,便在達子率二十三萬大軍第二次迎戰的時候,居住在田野村疇的農人們已經紛紛逃往大小城堡,稍微富庶者便一律逃往臨淄。畢竟,邦國都城是一國命脈,國府定要全力防守,燕軍再厲害,還能攻下臨淄?
於是,燕國大軍東進之時,原野便是一片蕭瑟,無垠的麥浪翻滾著金色的長波,空曠的村疇一片沉寂。沒有裊裊炊煙,沒有雞鳴狗吠,六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