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哭聲。她伸手為孝公拭去淚水,輕柔細緻,明亮的眼中一片體恤。孝公卻是心中潮湧,猛然抓住她的雙手,臉龐伏在她小小的溫熱手心,強忍哭聲,卻也是淚如泉湧,渾身顫抖。玄奇將孝公的頭緊緊抱在胸前,輕聲道:“想哭就哭吧,有我陪你,不怕。我什麼都對你說,什麼都說,哪怕他們殺了我……”
天色將晚時分,兩人終於平靜了下來。玄奇詳細講述了墨家要對秦國動手的經過和自己受懲罰的原因,“老師斥責我大事迷亂,不堪大任,罰我在這裡自省三年,同時探察秦國有無改弦更張。我今日上山採藥,聽得有人和歌,聲音似很熟悉,一個不慎,腳下踩空,便滾了下來。誰想果然是你呢。”孝公也說了秦國變法、衛鞅遇刺、自己遭到襲擊等事,嘆息一聲,“我最擔心的就是衛鞅。秦國不能沒有衛鞅,不能沒有變法啊。”
“莫得擔心。墨家子弟在櫟陽受到了意外襲擊,大約鬼谷子門人有意阻撓。老師見冬天將至,已經命令鄧陵子撤回大山,來春再進櫟陽。至於對你這個暴君,苦獲一擊未中,料你還要去隴西,正準備第二次捕獲呢。怕不怕?”
孝公爽朗大笑,“捕獲?我正要送上門去呢。老墨子也忒小瞧嬴渠梁了。”
玄奇笑道:“你真的不怕在墨家生出意外?”
孝公肅然,“墨家子弟為了學派信念,尚死不旋踵。嬴渠梁肩負一國正道,豈能逃避風險而苟且偷安?”
玄奇在孝公臉上輕輕親了一口,“我從開始就知道,你是個秦川犟牛!”
秦孝公哈哈大笑,“你呢?不也是個墨家犟妞?”卻將“妞”念成了“牛”,使一口溫婉官話的玄奇不禁笑得前仰後合。
秋月已上東山,玄奇在茅屋裡做了野菜餅和米粥。孝公生平第一次如此貼近的看女子下廚,見玄奇圍著粗布圍裙,又顯得明豔本色,不禁一股溫暖湧上心頭,暗自感慨隱居田園的愉悅灑脫,自己卻偏偏無緣。片刻之間,青綠的野菜麵餅和金黃的米粥便擺在了木几上,孝公胃口大開,吃喝得嘖咂呼嚕,聲氣大作。玄奇笑得不亦樂乎,“我的國君大人,你慢點兒好麼?饞相!”便拿面巾輕拭他額頭汗水,孝公高聲道:“再來一碗!”理直氣壯的樣子儼然夫君。玄奇拍拍他的頭,“吆喝什麼?村漢一般。”孝公慨然道:“村漢好啊,一個老妻三間屋……下邊什麼來著?”玄奇咯咯笑得彎腰蹲在地上,眼中卻閃著晶瑩的淚光,上氣不接下氣,“冬來,火炕,春來……”卻不再說了,轉身盛粥。
“哎,這春來如何?”
玄奇悠然一嘆,“春來哭啊。”
孝公笑道:“這詞兒不好,春來哭甚?”
“暖陽陽,餓斷腸。不哭麼?”
孝公恍然嘆道:“是了是了,難怪孔夫子沒有沒有將它編進《詩》裡呢。”
玄奇揶揄道:“村漢好麼?”孝公默然一嘆。
吃罷晚飯,明月已到中天。玄奇領著孝公在河谷漫步。孝公猛然問:“小妹,你一個人如何在這裡維持生計?能自食其力?”顯然,這個問題一直擱在他心頭。
玄奇笑道:“做國君就是傻。給你說吧,每一個墨家子弟,在總院之外都有一個自立的小田園。這些小田園必須是自己親手開墾的,一則做在外遊學的根基,二則是總院在各國的活動根基。這片河谷小園,是我在三年之間斷斷續續開墾的。你來看,這裡是我的谷田,小十畝,足夠吃。這裡是菜田,大約一畝,也夠了。山上,還有取之不盡的藥材野菜呢。”
“那還有衣服、農具、其他所需器物呢?”
“換呀。拿我不用的東西到集市上換。”
“你拿什麼換?家徒四壁,有用不上的物事?”
玄奇笑笑,“我的國君,你還真得好好學學呢。你看,這是兩株桑樹,那一株細小的是女桑,那株高大的叫柘桑。記得孟子的話麼?”
孝公恍然笑道:“啊,孟子曰,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如此便是了。”
“話雖如此,可這兩株桑樹,究竟能做甚物事?我終不明白。”
玄奇咯咯笑著,“你也就是問我吧。”掰著指頭訴說起來,“聽好了。三年桑枝,可以做老杖,三錢一支。十年桑枝,可做馬鞭,一支二十錢。十五年乾枝,可做弓材,一張弓兩三百錢。做木屐,一雙百錢。做劍柄刀柄,一具十錢。二十年老桑,便可做軺車良材,一輛軺車,可值幾多?曉得麼?”
孝公驚訝道:“軺車一輛,萬錢左右呢。”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