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的狩獵狀況,文字形制便是早已失傳的春秋早期的史籀文,故而後世將史籀文也稱為石鼓文。
西周末期,秦人救周於鎬京之亂,被封為大諸侯國,合法繼承了周人故地。久居邊陲而半農半牧的秦人,忠實地秉承了周文明的基本框架,文字則原封不動地照搬了史籀文。後世王國維雲:“《史籀》一書,殆出宗周文盛之後,春秋戰國之間,秦人作之以教學童。……秦人作字書,乃獨取其文字,用其體例,是《史籀篇》獨行於秦之一證。②”也就是說,春秋時期的秦國,將史籀文奉為標準教材,童稚發矇學字,學的便是這種華夏正統文字。學童如此,官府公文民間紀事自然也是以史籀文為國家文字。直到戰國之世,秦國始終使用的是西周王室整理頒行的史籀文。
然則,自春秋開始,山東諸侯的文字卻有了另外一番變化。由於天子威權鬆弛,由於諸侯自治不斷擴大,由於整個天下日漸活躍,由於文字書寫材料不斷豐富,由於蓬勃的商旅使社會生活日漸豐富,由於戰爭的逐漸增多,由於人們對文字形式的交流需求日益迫切等等等等,原因不一而足。總歸是,在中央王室已經無力統籌的情形下,各國的文字都自行其是地發展起來了。發展的基本趨勢是兩方面:一則各自增加文字量,造出了許多符合實際需求且符合華夏文字特質的新字,使文字表意功能驚人地豐富起來;二則書寫形式多樣化,書寫材料多樣化。國與國之間的文字,原本已經有了差異。在不同材料上以不同工具書寫不同國家的不同文字,其間生髮的種種流變,遠遠超出了任何一國的控制。春秋早期,各大諸侯國的文字尚大體遵循著周王室頒行的史籀文規則。然經過五百餘年的激盪生髮,七大戰國的文字已經有了很大的差異,以至與“言語異聲”一樣,“文字異形”也成為一種最為普遍的分治表徵。
基於上述流變,到了始皇帝推行文字改制之時,與秦國奉行的正統文字相比,山東六國文字的最大特異之處在於兩處:一是中原文明長期興盛,名士學人燦若群星,以至文字量之增加程度遠遠大於秦國文字;二是書寫形式大為簡約,體現出極大的書法藝術性與族群地域的個性特質,許多字的寫法,幾乎已經脫離了象形文字的基本形制。就文字表意的豐富性、文字形制的簡約優美性而言,秦國的文字顯然是凝滯了一些。
“若以秦文字為準,表意缺憾能否彌補?”
嬴政備細看完了《華夏文字流變考》,又聽完了胡毋敬與六博士的稟報,第一句話便不遮不掩直奔要害,“若天下士人文不能表意,秦字豈非遺禍天下哉!”
“陛下毋憂,斷無此理。”胡毋敬慷慨道,“六國新造文字而秦國文字所無者,勘字署業已一一列出,全部補入秦文字。經勘字署反覆計數勘合,七國文字情形是:魏國常用字兩千一百餘個,總共有字兩萬六千一百餘個;趙國常用字一千三百餘個,總共有字兩萬一千三百餘個;韓國常用字兩千一百六十餘個,總共有字兩萬三千九百餘個;燕國常用字一千八百多個,總共有字一萬八千餘個;楚國常用字一千九百餘個,總共有字兩萬一千餘個;齊國常用字兩千一百餘個,總共有字兩萬一千餘個。”
“秦國如何?”
“經勘字署詳查:自商君變法之後,秦字亦漸漸增多,常用字增至一千三百五十個上下,總共有字一萬一千六百六十二個。”
“秦無他有之新字,大體幾多?”
“合六國新字,總計一萬三千八百六十餘個。”
“兩方互補,華夏文字總計近三萬!”博士夏黃公慨然補充。
“書文表意,足堪天地四海之宏論也!”博士李克也奮然呼應。
“好!以秦補新,而成天下一統文字,不失為既承文明大統,又保文明創新之最佳應對!”皇帝拍案決斷,顯然很是高興,“然則,秦字形制繁複,六國文字簡約。繁簡失衡,必不能流傳久遠。此間要害,是要創制出一種新書體,不致多生歧義。否則,依然無法通用。”
“陛下明斷!”胡毋敬與博士們異口同聲。
文字基準一定,程邈頓時吃重了。
所謂文字改制,要害是書同文。何謂書同文?就是要給所有的字一個統一明確的寫法,以利辨認。程邈在獄中十年,潛心於寫字,消磨之餘也從自身坎坷中悟透了其中奧秘。大凡天下文字,難寫不打緊,關鍵是要好認,好認的關鍵,則是要有統一的公認的寫法。只要寫法有公認法度,再難認的字,也會有確定不移的所指。屆時,除非你不認識那個字,便只有寫錯的字,而沒有認錯的字。譬如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