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當何以善後哉!”
“陛下萬勿此言!陛下正在盛年啊!”李斯淚如泉湧了。
“不。不行了。”嬴政皇帝平靜淡漠地搖搖頭,“嬴政不畏死。然,嬴政知道自己。嬴政任用方士,無異於自戕。若沒有方士數年在側,我固病體,元氣尚在……大父秦昭王,不是病奄奄撐持了十餘年麼?奈何嬴政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生有數,在最要謹慎的時刻,竟然開了秦法之禁,秘密任用了方士。想補正,嬴政都來不及了。”
“陛下!來得及!有太醫……”
“上天無私,不會將機會總給一個人。嬴政,焉能例外矣。”
“陛下……”
“丞相,毋傷悲。朕,要說正事。”
“老臣,但憑陛下之命。”李斯頓時平靜了下來。
“第一事,若我病體能過得平原津,能渡過大河,便北上九原。”
“老臣理會:若陛下在平原津發病,立即返回咸陽。”
“正是。”
“老臣遵命!”
“第二事,最後的巡狩路程,丞相有何謀劃?”
“陛下已然謀定,老臣……”
“丞相啊,你當學學王賁,該堅持者則堅持。歧見不怕,要說在明處。”
“陛下,”第一次,李斯有些臉紅了,一拱手明朗道,“最後這段路,老臣以為必得穩妥縝密。老臣三策:其一,飛詔宣扶蘇蒙恬回咸陽,陛下則最好不渡大河,不過平原津,直接由此返回咸陽;其二,飛詔李信率十萬大軍回鎮關中,並急遷上邦十萬老秦人回居關中,蒙毅可在咸陽著手此事;其三,老臣自請,兼領陛下書房政事,守定印璽!”
“丞相懷疑趙高麼?”嬴政皇帝的目光驟然一個閃爍。
“老臣不諱言:趙高領印璽不宜。”
“丞相,可否說說依據?”
“老臣無憑據,只是心感不寧。”
“丞相啊,”嬴政皇帝默然片刻,淡淡一笑道,“趙高追隨朕三十餘年,不知幾多次換回朕的性命。不說功勞才具了,僅這三十餘年未嘗一事負朕,趙高何罪之有也?疑慮趙高最深者,不是丞相,是蒙毅。朕嘗對蒙毅言,若以隱宮出身而長疑趙高,我等君臣,胸襟何在焉!我等是人,內侍也是人,何苛求一人至此矣……嬴政一生,無愧於天下,無愧於群臣,所愧者,唯兩事耳:其一,愧對嬴秦族人。奮爭天下,老秦人流血最多,受苦最多。百餘年來,哪裡最險,哪裡最苦,哪裡便是老秦人所在。嬴政不用皇族為大臣,不封老秦人以富庶繁華之地還則罷了,最後,竟使他們離開了本該屬於他們的關中之地。自丞相那日警醒於我,每念及此,嬴政都是心頭滴血。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可如今,他們都在哪裡啊……”
“陛下,此,老臣之過也!”李斯第一次感到了揪心的苦痛。
“丞相主張回遷老秦人,朕贊同。”
“陛下,還要過大河?”李斯驚訝了。
“丞相,我自覺還能撐持,做完這件事了。”
“那……”李斯欲言又止了,突然覺得不須再問了。
“若趙高出事,那便是上天瞎眼了,嬴政夫復何言哉!”
李斯踽踽離開了行營大帳,一種難言的滋味瀰漫在心頭。
隱隱約約地,李斯有了一種感覺,他失去了最後一次與皇帝兩心交融的機會。他提出了三則對策,那是他多日反覆錘鍊的結果,等得便是今日這般氛圍這般機會。可是,皇帝只贊同了其中一個分支。是的,對國家大政而言,這個分支是一個根基點,不能說皇帝有錯。然則,對李斯而言,則意味著皇帝基本上沒有采納他今日最為重要的籌劃。皇帝堅持要渡河北上九原,那便是說,皇帝仍然覺得扶蘇蒙恬回咸陽或來行營,都有某種不便;這種不便,豈不還是李斯?更令李斯心頭髮涼的是,皇帝對趙高的信任無以復加,竟然還有著深深的愧意。皇帝最後的那句話,使李斯大為震撼,使李斯第一次驟然看準了皇帝的弱點——雄峻傲岸的帝王秉性之後隱藏著一顆太過仁善的平凡的人心!
李斯始終以為,嬴政皇帝是最具帝王天賦的一個君主。所謂帝王天賦,根基所在便是有別於常人之心的天下之心。你可以說這種天下之心是冷酷,是權欲,是視平民如草芥的食人品性;但你仍然必須承認,領袖天下的帝王之心真的是不能有常人之仁;或者說,帝王仁善不能以常人之仁善表現出來。畢竟,帝王必須兼具天下利害,不能有常人的恩怨之心。若如常人仁善,那確定無疑的是,他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