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王二毛已經心不在焉,吳大貴搖搖頭,笑著道:“不用謝了!我不是說過麼,這是個福禍難料的差使。咱們館陶距離賊窩子近,說不定已經被人惦記上了。”
頓了頓,他又繼續補充道:“不過工錢據說還可以。平時一天管兩頓飯,一稀一干。月底還有三鬥米拿。如果賊人真來攻打館陶,則每日提供三頓飯,外加一大筆賞錢!”
最後那筆是買命錢!未必有人花得到!程小九對此心知肚明。儘管如此,他還是扯了扯重新高興起來的王二毛,再三向吳大貴道謝。然後施禮告辭,與王二毛兩個一道去準備明日應募事宜。
目送著兩個少年人的背影在落日下去遠,里正吳大貴又嘆了口氣,轉身進了自家院門。將世間一切隔離在厚重的黃梨木門外之後,他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有股火燒火燎痛楚立刻湧入心扉,將他心內的負疚慢慢沖淡。吳大貴蹣跚著走回屋子中,點起三柱香,對著鍋臺前木刻的灶王像喃喃祈禱:“灶王爺明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出於好心。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
煙熏火燎的造王神像危襟正坐,像是聽見了,抑或沒聽見。目光裡露出幾絲慈悲,幾絲憐憫。也許靜觀世態這麼多年,他早已看穿了世間蒼生,看穿了隱藏在每個人心裡的光明和陰暗。
第二章 鶯柯(一)
回到家,程小九立刻將自己和二毛兩個準備去應募鄉勇的事情說於孃親知曉。他清楚孃親不希望讓自己去從事這種在刀頭上混飯吃的行業,因此措辭儘量輕鬆委婉。但是在話音落下後,孃親臉上的表情還是令他吃了一驚。
那是一種無奈和失望交織在一起的神態,淒涼而落寞。夏夜的月光透過沒有任何遮擋的窗欞,水一般傾瀉在孃親的臉上,將每一道皺紋裡隱藏的失望與不甘都照得分外清晰。程小九不敢直面相對孃親的臉色,慢慢地低下頭去,試探著補充道:“我打聽過了,鄉勇不算賤業,今後還可以繼續參加科舉。館陶是下縣,沒有縣丞,縣令老爺是文官,不知如何帶兵,所以訓練也不會太嚴格。我白天去校場應卯,晚上還可以回家溫書,肯定不會耽誤了應下次科舉!再說,我多認識幾個官場上的人物,下次科舉被推薦的機會也多些!”
他絮絮叨叨地說,唯恐孃親出言阻攔。程朱氏靜靜地聽,從頭到尾沒有插一個字。連一聲咳嗽,一聲嘆息都沒有。程小九很快就說不下去了,抬起頭,用非常心虛地眼光看向自己的孃親,他看見孃親額頭的白髮被夜風拂動,星星點點倒映著月色。那每一根白髮都是為這個家操勞所致,十幾年來,每當他長大一些,孃親鬢角上的白髮便又增多一些。
他又快速低下頭去,宣佈自己改變主意,“孃親如果怕我遇到風險,那我明天還是去牙行好了,讓二毛一個人去應募鄉勇?反正鄉勇的待遇也不怎麼樣?未見得比當保鏢多!”
程朱氏輕輕地搖了搖頭,彷彿才聽懂程小九的意思般,慢慢開口,“要去,你便去做鄉勇吧,好歹不用出遠門。只是自己小心些,縣衙雖小,好歹也是一個官場!”
“我聽您的,決不招惹是非就是!”程小九聽聞孃親口風轉軟,趕緊笑著保證。
“我當然相信你不會招惹是非!”程朱氏輕輕嘆了口氣,臉上也浮現了幾分笑意,“你長大了,做什麼事情都應該有個主見。娘不該干涉太多!”
“娘,您這是哪裡的話!”程小九向孃親身邊挪了挪,涎著臉‘抗議’,“我長得再大,還不都是您的兒子麼?您如果覺得我不該做什麼,儘管說就是。我肯定不違背您的意思!”
“你這孩子,都多大了!”程朱氏被兒子臉上疲懶的表情逗笑,伸出手來戳了一下小九的額頭,“去吧,孃親不攔你。咱家畢竟不比從前了,否則,孃親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去給衙役們當小跟班!”
大概是想起了程家昔日的盛況,她又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叮囑,“但你一定記住,莫強出頭,也莫欺了心。抬頭三尺有神明,人做了哪些事情,老天雖然不開口,卻看得清清楚楚!”
“嗯,我肯定不做愧對程家祖先的事情!”程小九鄭重點頭。
“關鍵是,你要學著保護自己!”程朱氏搖了搖頭,又笑著叮囑了一句。
“您放心,尋常漢子上來三五個,都未必是我的對手!”程小九用力曲了曲胳膊,大臂上肌肉立刻膨脹起來,鼓滿了半個衣袖。
“真正害人,哪需要用得著力氣!你這孩子,…。”程朱氏笑著補充。話說到一半,她已經看見兒子在翻箱倒櫃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