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的面孔神色變了數變,半晌,道:“臣聽說,秦王從不輕言承諾,不過,他若作下諾言,倒是未曾聽說有過反悔。”韓溯看著天子,神色冷淡,頓了片刻,再開口,語氣便有些冷了,“臣不知秦王答應了陛下什麼,但臣還得多說一句,秦王重諾不假,但狡詐亦真。”
蕭縱沉著臉,一言沒發,靜坐了片刻,起身對韓溯道,“今日辛勞太傅,時辰已不早,太傅回府早些休息罷。”
韓溯遲疑了一下,起身告退。
蕭縱一人在書房裡踱了幾個來回,又坐回御座。今日一天裡的諸事,紛紛在腦中翻湧,楚王的摺子,秦王寢房裡的難堪羞恥,方才一番盤剝局勢,都讓他耗盡心力傷透心神。蕭縱揉了揉額,一股乏力透遍四肢百骸,當真覺得疲累。
正當他感覺有些不堪重負,沉靜書房裡忽然隱隱飄蕩起一陣低緩的琴聲。起初,琴聲很低,輕柔而間斷,像是剛起音,蕭縱一時只以為自己用多了腦子,聽出幻覺。漸漸的,琴聲悠揚清越,連綿似和風,有如攜著拳拳平和暖意,從外面飄進來。蕭縱這才算肯定了,卻是真有人在撫琴。
那琴聲清越之中散著延綿舒緩,時如流水潺潺,片刻又似斜風細雨,輕潤嬌花百草,處處透著安撫親和之意,隔著牆傳來,繞在安靜的書房裡,如同一縷安魂香沁入心脾。
蕭縱靜坐室內,聽了片刻,諸多煩擾有如落潮,頃刻退去。
琴聲不歇,蕭縱起身至窗前,推開軒窗,一霎那間,震懾於入眼的良辰好景。
日落西山,暮色漸沉,彤紅的餘暉暈染天邊一片薄雲,南書房內院白菊滿院,丹桂餘香,梧桐和晚風。
一人操琴,席地而坐,揹著暮色彤雲,十指扣弦輕挑,天籟如水,陣風拂過,烏髮飛揚,面目低垂,雅韻叢生。
蕭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當他年幼,第一次聽韓溯彈琴,他也是十指撥絃,風致無雙。
曲罷,韓溯起身近前,在窗外微微躬身,“皇上曾說,希望臣不僅僅是皇上的臣子,希望臣陪皇上喝茶看景。今日皇上心緒不佳,臣撥琴一曲,分君憂心一二。”一抹輕笑掛在唇角。
蕭縱正不知該說什麼,卻聽韓溯又道:“司馬賢之事皇上莫再煩心,該來的總避不開,若真是秦王在背後一手策劃,欲破制衡,圖謀不軌,皇上儘可預先準備,先發制人,聯楚共抗秦王。”
眉眼飛揚,溫和淺笑裡隱隱勢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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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第二日,蕭縱在朝上將楚王公子進京的訊息做了宣告,眾臣各自就此抒表看法,議論了不少時間。楚王人緣太好,朝臣們不是說官話就是吐廢話,要麼滿口褒獎,只有幾個上月增開恩科選拔上來的殿上新臣說了幾句合蕭縱心的話。
蕭縱坐在御座上驀然覺得自己有些悲涼。
下朝之後,蕭縱照例往昭陽宮一趟。皇侄們正是上早課的時候,蕭縱在書房外站了片刻,聽蕭橫在裡面與老夫子論政,見識不凡,心下略感安慰。
他對幾個皇侄是個個捧在心尖上愛護憐惜。生於帝王家的幸,是榮華富貴垂手可得,腳踏萬民主人生殺。生於帝王家的不幸,是千百年來避無可避的同室操戈,手足相殘。兄友弟恭這種世間尋常百姓得來容易的人倫家樂,對於皇子龍孫來說是最奢侈的妄念,便如他,曾經放得開帝座,卻絲毫不敢對血親手足卸下防備。他現在偶爾會回頭看過去,當初年少,睿王數度接近他告誡他,其實對他是一片善意,只不過那時他認為二哥冷酷心狠,跟他不是一路人,敬而遠之。
蕭縱站在廊裡,聽隔牆傳來的對答。
“世子殿下,墨者捨身成仁,可謂大義?”老夫子問。
“捨身成仁,稱得上大義,但以諸多犧牲豎起墨家大旗,就是假大義。所謂大義,孤以為於百姓是心性純良,於將帥是禦敵衛國,於上位者,是以最小犧牲換得最大利益,予天下安寧而不需計較手段名聲。”
蕭縱負手聽著,不自覺揚了揚唇,大侄子連主張都跟他父王如出一轍。
他對睿王始終心存遺憾,便對蕭橫忍不住多一份關愛。
“皇上進去麼?”王容在一旁小聲問道。
蕭縱站了片刻,道:“不了,讓他專心上課吧。”轉身便朝外走。
蕭縱從昭陽宮出來,他今日起身只吃了兩塊鳳梨小糕墊胃就上朝議政,這會兒覺得有些餓,正打算回宮用些吃食,再去重陽宮批閱摺子,打御花園過時,見著一處涼亭,周圍幾株茉莉開得正盛,心中一動,便吩咐王容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