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康熙帝安樂一次,總有一次憂愁,相逼而來。憂樂相循,禍福相倚,是顛撲不破的事理。入藏軍已報凱旋,臺灣忽報大亂。說來可笑,臺灣亂首,乃是一個販鴨營生的小百姓,名叫一貴,他的姓恰與大明太祖皇帝相同。嘗見人家婚喪事,排列儀仗,每借同姓的頭銜,書入頭行牌,以示烜赫。一貴雖是販鴨,然與明祖同姓,亦自足誇。自施琅收服臺灣後,臺民雖稍有蠢動,事發即平,至康熙晚年,用了一個貪淫暴虐的王珍,實授臺灣知府,沒有稅的要加稅,沒有糧的要徵糧,百姓不服,就要拿來打屁股,或枷號幾個月,還有一切訴訟事件,有錢即贏,無錢即輸,因此臺民怨憤異常。官逼民反。這個朱一貴,雖是販鴨為生,他卻有幾個酒肉朋友,一叫黃殿,一叫李勇,一叫吳外,這三人素不安分,與朱一貴恰很是莫逆,一日,到了酒樓,一面吃酒,一面談論平日事情,黃殿問一貴道:“近日朱大哥生意可好?”一貴搖頭道:“不好不好!現在這個混帳知府,棺材裡伸手,死要銅錢,連我販賣幾隻鴨,也要加捐。我此番販鴨一千隻,反蝕了好幾千本錢,看來只好罷休哩。”小本經營,不應加重捐,觀此便知。李勇、吳外齊聲道:“這般狗官,總要殺掉他方好。”該殺!一貴道:“只有我等幾個小百姓,哪裡能殺知府?”黃殿道:“要殺這個混帳知府,也是不難,只此處非講事堂,兄弟們不要多嘴。”黃殿乖。言畢,以目示意。大家飲完了酒,由一貴付了酒鈔,遂同至一貴家內,彼此坐定,黃殿道:“朱大哥你道是販鴨好,是做皇帝好?”一貴醉醺醺的笑道:“黃二弟真吃醉了,販鴨的人,怎麼好同皇帝去比?”黃殿道:“朱大哥想做皇帝否?”一貴大笑道:“象我的人,只能販鴨,哪裡會做皇帝?”黃殿道:“明太祖朱元璋曾充廟祝,後來一統江山,好端端的做了皇帝。大哥也是姓朱,販鴨雖賤,比廟祝要略勝三分,水無斗量,人無貌相,要做皇帝,何難之有?”一貴聽了此言,不覺手舞足蹈起來,便道:“我就做皇帝,黃二弟等須要幫助我。”黃殿道:“總教大哥不要驚慌,明日就請大哥南面為王。”一貴乘著醉意,便道:“我果有一日為王,就使千刀萬剮,亦是甘心。”賭什麼氣?罰什麼咒?天道昭彰,不容妄說。黃殿道:“一言為定,不要圖賴。”一貴道:“自然不賴。”
黃殿便邀同李勇、吳外,告別而去。
到了次日,黃殿復同李勇、吳外,帶了一、二百個流氓,抬了箱籠,匆匆到一貴家來。
一貴不知何故,慌忙問道:“黃二弟!你同這許多人,到我家何干?”黃殿道:“請你即日做皇帝。”一貴此時,已把昨日的酒話,統共忘記,至此始恍惚記憶起來,便笑道:“昨日乃是酒後狂言,如何作準?”黃殿道:“不能,不能!昨日你已認實,今朝不能圖賴。就使你要不做,也不容你不做。”說畢,就命手下開了箱衣,取出黃冠黃袍,把朱一貴改扮起來。一貴道:“你等太會戲弄我了。”黃殿道:“哪個來戲你?”頓時七手八腳,將朱一貴舊服扯去,穿了黃冠黃服,一個販鴨的小民,居然要他坐在南面,做起強盜大王來了。看官!你道這套黃冠黃袍,是哪裡來的?他是從戲子那裡借來,暫時一穿,還有一套蟒袍宮裙,續行取出。黃殿趨入內室,扶出一個黃臉婆子,教她改裝。可憐這黃臉婆子,嚇得發抖,哪裡敢穿這衣服?黃殿也顧不得什麼嫌疑,竟將蟒袍披在黃臉婆子身上,引她至一貴左側坐下。不與她系宮裙,黃殿未算周到。於是大眾取出衣服,一律改扮,穿紅著綠,擠作一堆,向朱一貴夫婦叩起頭來。煞是好看。弄得朱一貴夫婦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索性象木偶一般。大家拜畢,竟去外邊劫掠,擄些金銀財帛,做起旗帳,造了軍器,佔了民房數十間,就揭竿起事。
一夫作俑,萬人響應,不到十日,竟招集了數千人。臺灣總兵歐陽凱,急議發兵往剿,遊擊劉得紫素稱知兵,至是請行。歐陽凱不許,偏遣一個龐大無能的周應龍,領兵前去。敵寨距府城只三十里,周應龍沿途停止,三十雖路,走了三日,敵眾依山拒守,應龍也不去攻擊,反縱兵焚掠近村。村民大憤,相率從賊。南路奸民杜君英,亦乘此作亂,與朱一貴連合,襲殺鳳山參將苗景龍,府城大震。歐陽凱帶了劉得紫,及副將許雲,率兵一千五百,親剿一貴,黃殿、李勇、吳外等,出寨迎敵,許雲躍馬陷陣,賊皆辟易,黃殿等都逃入山中。
會水師遊擊遊崇功,亦自鹿耳門入援,歐陽凱大喜,只道是敵眾膽落,毫不裝置。過了兩日,朱一貴、杜君英合軍大至,遙見塵頭起處,約有數萬人馬,迤邐前來。清兵先已膽寒,面面相覷。歐陽凱急出抵禦,正接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