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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學炙藥吧。他把從縣城仁和裕藥鋪學來的中藥泡製技術告訴秀芝,秀芝心領神會,很快學會了炙藥。炙藥不能用家裡做飯的大鍋臺,需要爐火。向家廚房裡專為向喜待客炒菜盤下的高灶,便成了秀芝泡製中藥的爐灶。秀芝把一個灰砂鍋坐在高灶上,不燒煤炭,只抓把花柴點火,花柴火比煤火溫柔,比麥秸火硬,很適於炙藥。秀芝把花柴點著,把一勺蜂蜜倒入砂鍋,待蜂蜜沸騰起泡後,倒入藥材,快攪拌,鍋離火,灶上立刻升起一股又苦又甜的草藥味兒。向家院裡常常瀰漫著這種氣味。秀芝呼吸著這種甜中帶苦的氣味,奔忙於世安堂和廚房之間。

梅閣看秀芝把炙好的藥倒上調劑臺,便對秀芝開玩笑地說:“嫂子,你替我文成哥炙藥,他給你工錢不給?”秀芝就笑模哈地說:“給,他讓我換個大碗喝粥。”向文成說:“你看實惠不實惠。”

向文成把抓好的藥一味味地點齊,學著仁和裕夥計的包藥方法,把藥包得四稜四角,從空中拽下專為綁藥包吊在房樑上的紙繩,綁住藥包,又對梅閣說:“什麼都不怕,就怕少知無識。”

梅閣說:“你說的是前街西頭的事吧?”

向文成說:“我是泛指,其中也涉及到前街西頭的事。那天我看《申報》,報上說最近南方某地發現一種怪病,有人一聽無線電,就會失去知覺昏死過去。”接著他又把這恐電症和活犄角現象對著梅閣說了一遍。

梅閣仔細聽著向文成說活犄角,不再看地圖,她揹著手把身子靠在了地圖上。她雙腮緋紅,眼睛在一頭濃重黑髮的襯托下顯得很亮。她說:“文成哥說得有道理,別人誰也找不出活犄角假死的原因。可是,你說活犄角醒過來以後為什麼專說天上的事?說得像真經歷過一樣。”

向文成說:“就好比一個喝醉酒的人,都會雲山霧罩地說些醉話。常言說,你越說他胖,他越喘。大凡人都有這個毛病。活犄角把平常聽來的,順理成章地都變成了自己在天上經歷過的。”

梅閣說:“這就越說越明瞭。”

秀芝正為向文成裁紙包藥,裁著紙插話說:“可苦了元慶媳婦,你說一個女人整天在家裡窩憋著,病災就多。”

21

大風吹起世安堂的靛藍門簾,門簾不住掃著世安堂的房頂。風還把向文成的包藥紙颳了一地。

向文成彎腰撿紙,把撿起的紙一張張打捋好,用個銅鎮紙壓住。

風把甘子明刮進來。

甘子明敦實個兒,目光炯炯,短鬍子微黃。他對鬍子也很注意修剪,不似一般村民,任鬍子亂長。向文成不留鬍子,只用老式剃刀把臉剃光。他的視力常使他的臉上殘存著隔二片三刮不淨的鬍子茬兒。

甘子明曾就讀於北京政法學堂,在一個歷史轉折的關鍵時刻,沒畢業又回了笨花。但甘子明在笨花乃至全兆州,學問當屬正統。向文成不然,早年在保定讀私塾,年頭有限;後來只靠個人的智慧和興趣弄些雜項學問。這一切都標誌著甘子明和向文成風度相“悖”,學問也有“朝野”之分。可兩個人始終保持著友好的關係。

向文成和甘子明的友誼基礎還不侷限於他們的風度相悖和他們學問的朝野之分,他們的友誼還有著更深遠的因由。笨花村一場曠日持久的官司證明了他們的志同道合,這場官司使他們變得不可分離了。

甘子明在北京念政法學堂時,正值一九一九年。那年五月,北京十多所高校學生為抗議政府屈辱賣國的“二十一條”,聯合起來遊行示威,沿途散發傳單,直至火燒趙家樓……一場勢不可擋的反帝國主義反封建主義的愛國運動很快就遍及中華大地,這一切都鼓動著甘子明。他先是一封又一封地給向文成寫信,訴說著他的耳濡目染和他不平靜的心情。身在笨花的向文成也把一封封書信寄往北京,向甘子明傾訴兆州一班人對這場運動的熱望。再後來向文成竟直截了當地提出要和佟家清算那四十畝官地的事。他寫道:近日,既然北京之事態發展給了國人以希望,解決笨花事想也為時不遠矣。但最終,事在人為。人為,莫非此事要落到你我之輩肩上?

向文成用個問號結束此信,其實是對甘子明的試探。誰知甘子明接信後卻立刻決定放棄北京的學業,毅然回到笨花。不久,在向文成和甘子明的帶領下,笨花一班村人就將佟法年告上公堂。甘子明憑藉他學習的法律專業,將狀紙書寫得情緒激昂,字字珠璣。他寫道:現,吾國帝制結束,共和興起。共和莫過於揚公抑私。然,在我笨花,公被私侵吞、踐踏由來已久。我祖上為興辦教育集資購置的校田四十畝,常年被佟姓無理據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