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連老夫子都望向了房間一角,蕭禹也跟著看去,果然見到宋粵娘正坐在那裡,滿臉的端莊雅正,瞧著和那日的扭股糖幾乎不像是一個人。
按說兩人隔得遠,蕭禹也看不見她面上的表情,不過不知如何,他就覺得在她淡然的態度之下,埋藏的是深深的得意——想到那日她扮的鬼臉,蕭禹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可卻又不好再多說什麼了。只聽得宋粵娘在屋內甜甜軟軟、不疾不徐地道,“先生,先未辨認出來,這一說倒是認得了,蕭衙內是城內剛上任蕭明府的從弟,那日我去爹爹跟前時,正巧遇見他們兄弟來拜見爹爹——果然是才抵步不久,有此誤會倒也說得過去。”
……你狠!
我不就是笑了幾聲嗎,至於記恨這麼久?蕭禹不禁咬牙切齒,只恨不能瞪宋粵娘幾眼:要擺出身,他剛才就擺了。不就是因為這麼丟人的事,不願和自自己的名號聯絡起來嗎?宋粵娘只需說她見過他拜見宋先生就可以了,把出身說這麼清楚,是故意的呢,是故意的呢,還是故意的呢?
其實,說是故意也有點牽強,無意的可能更大,但想到那日的那個鬼臉,蕭禹心裡已是肯定:這絕對就是故意的吧!
好……你給我等著……
他在心底下了決心,又一咬牙,把種種情緒拋開,謙恭地再對老夫子舉手致歉,“是在下莽撞了,還請先生勿怪。”
既然是蕭知縣的從弟,還得過宋粵孃的認證,那老夫子的態度自然又有些不同了,雖然仍是冷淡,但已是少了敵意,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玄岡是多麼穩重的人品,怎地你卻如此莽撞?唉!且隨老夫來。”
說著,到底還是給他端了一碗白水來,又為蕭禹指出了下山回驛館的路,還數落了蕭禹幾句,方才翻身進去教書。蕭禹在院門口站了站,見一個門子繫著褲子,急匆匆從遠處樹叢裡過來,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才拔足而去,徑直回了驛館。
#
雖說女學內一向都是安靜肅穆,即使休息也不可能三姑六婆地大聊八卦,但今日畢竟和往日不同,多了蕭禹這麼個插曲,眾女學生都是有些興奮,先生才一走,屋內便嗡嗡地議論了起來,除了蕭禹以外,還能說誰?
因有宋苡在,顏欽若不敢過來和宋竹搭訕,便用手肘推了推自己身邊的趙元貞,衝她大打眼色,宋竹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不禁心中好笑,更有些爽快之感:誰讓他自己做錯事?這完全是自找死路,這蕭禹要是自己好生解釋也就罷了,非把她給扯進來,她要不說他的出身,也難取信先生。說了以後嘛……就是現在這副模樣咯。
雖然說讀書人家不該嚼舌根,不過以宋竹所見,天下不喜歡嚼舌根的人還沒出生呢,頂多看怎麼嚼罷了,如她二姐宋苡,即使嚼舌根也會嚼得很文雅含蓄,低端點的就和顏欽若一樣,閒聊中慢慢套話了,其實本質上也都和聚在巷頭巷尾輕聲細語的三姑六婆沒什麼區別,一件新鮮事被爆出來,不用三天就能傳遍全城,要不是認識到這一點,她平時在學堂也不會這麼謹慎。
“粵娘,”趙元貞果然熬不住顏欽若的懇求,笑眯眯地和宋竹套起近乎了,“適才那人,真是蕭家子弟麼?都說蕭家一門錦繡,家風嚴正,怎麼竟養出了這樣的冒失鬼?”
來了。宋竹心想,接下來該問房號和父母出身了。“那日我去爹爹跟前侍奉,他隨蕭明府進來拜訪的時候,確然是如此介紹的。不過當時也沒說是哪房出身,也許是偏支亦未必。”
被她堵了一句,趙元貞也沒什麼好問的,只好輕輕地嘆了口氣,感慨道,“唉,現在蕭家也是沒落了,若是鼎盛時,家裡隨意走出一人來,都是丰神俊朗,又哪會如今日一般丟人現眼呢。”
這口氣有些大,不過趙元貞也有這個底氣,她和顏欽若一般,都是宰相後人,家中富甲一方,乃是地方大族。蕭家雖然也出過宰相,但論現在在朝中的聲勢,卻又不如趙家了。
“可不是,生了個繡花樣子,行事卻無分寸,還偷窺我等容貌,真是無禮。”顏欽若似乎是在貶低,可宋竹聽到的卻是繡花樣子這四個關鍵字,她不禁暗自一笑:別看眼下滿屋裡沒蕭禹一句好話,可心底對他印象深刻,覺得他生得極好的姑娘,只怕不會少的。只是不便直言,只能這樣藏著誇一句罷了。
雖然是明貶暗褒,但這點小花招,也沒能瞞得過宋苡,她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都是大姑娘了,還是少議論外男為上吧。”
屋內在一剎那間,頓時又寂靜得落針可聞,宋竹不著痕跡地瞥了瞥顏欽若的臉色,在心底嘆了口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