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說一個字,他的心就疼的抖一下,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她還要活下去呢!
宋連生艱難的走回屋,看見他老婆已經穿好了衣裳,看見他回來,重新脫了鑽進被窩裡。
“她找你幹啥,想好了,是不是想把她家拴生送回來?”
五更半夜的,能為了這事?但凡長點腦子,也不會問出這種話。
昨天,她自作聰明的以為,只要她能把拴生要來,宋連生就能多看她幾眼。沒成想,捱了一頓胖揍。
她總是這麼自以為是!還不長記性。
宋連生不說話,把頭往後仰,極力的往後仰。然後猛地低下頭,一下下磕在膝蓋上,抱住腦袋,嚎啕大哭起來。
五個閨女齊刷刷坐起來,都一臉懵逼的看著她爹。
壓地缸坐起身,開始叫罵:“我不管你是誰呀,冤有頭,債有主,誰欠你的你找誰去,上我們家作啥呀?”
她以為她家爺們這是撞鬼了。要不就是衝著啥了。
成親這麼些年,她從來沒見過他掉眼淚。
壓地缸一邊罵,一邊拿把笤帚旮瘩,四處抽打,她還就不信了,鬼怕惡人,還有她鎮不住的茬?
宋連生哭了一陣,覺得堵在胸口的那股悶氣都化成了無邊的憂傷,又慢慢的把自己包圍了。
他倚著炕牆,瞪著眼睛,整整坐了一宿。
…………
李寡婦聽著宋連生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了。
她覺得自己的這半生, 簡直就是個笑話。她一直以為,他們兩個人和別的偷情男女不一樣。
現在看來,是她錯了。用宋連生的話說,荒唐了半生,也該醒醒了!
眼下不是想這事的時候,家裡的孩子還等著呢!
李寡婦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踉踉蹌蹌的往回走。
今天晚上,屯子裡的狗叫的厲害,和平常叫的聲音也不一樣,是拉著長音的哀嚎。
她知道,只有死人的時候,狗才會這麼叫,老人們說,狗是能看見鬼的!
李寡婦覺得頭皮發麻,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加快腳步,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她,她不敢回頭,人的肩膀上據說有兩盞燈,那是人的陽火,一回頭就會吹滅,鬼就容易上身。
李寡婦把半輩子所知道的,關於鬼的傳聞,在這個午夜,全都想起來了。
等到她跑回家,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汗水溼透了。
一進屋,幾個孩子一起回過頭,不知道他娘這麼緊急的關頭,跑出去幹啥去了。
李寡婦走到炕邊上。她的小兒子使勁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慢慢的閉上了。
他到死都沒能見他親爹最後一面,李寡婦覺得這是她對小兒子的虧欠。
從此以後,她也恨上了宋連生。
拴生,拴生,一是想拴住兒子的生命,二是想拴住宋連生這個人,她萬萬沒想到,到頭來,她什麼都沒拴住。
李拴生十一歲,還是個孩子,按屯子的常規,孩子死了都是草蓆一卷,直接燒了完事。
但李寡婦不同意,就算砸鍋賣鐵,她也要給他弄副薄皮棺材。
李拴生下葬以後,鄭四兒每晚上醒來,都會看見李寡婦靠牆坐著,屋裡抽的煙霧繚繞的。
本來,李寡婦說過,不管能不能找到鄭四她哥, 三天五天的,都準備把她送走。
兒子忽然一死,李寡婦啥都顧不上了,每天頭也懶得梳,臉也懶得洗。把櫃子裡的東西,掏出來,疊整齊,再放進去。
沒過一會,又重新拿出來,再疊一遍,再放進去。
栓柱知道,她娘這是心裡痛苦,手上有點事做,也能分散點注意力。
他這幾天都沒去西川鎮,和師父請了假。家裡現在正是需要他的時候。
娘一天天傻呆呆的,目光會長時間聚焦在某一點上,一看就是半天,飯送到她手上,有時候吃幾口,有時候一端一整天。
轉眼到了頭七了。
李寡婦找來一捆高粱杆子,紮了一個小梯子,立在了煙囪根底下,又在四面撒了點小灰。
回到屋裡,倒了一碗水,放在桌子上,靜靜的看著。
老人們常說,人死七天,會回家看看。踩著親人搭上的梯子,登上望鄉臺,望一望家鄉,才知道自己死了。
備上一碗水,喝點,解解渴,好趕路!
李寡婦靜靜的看著面前的這碗水。整整看了一夜,倒進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