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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蘇友白因聽這一篇話,要見白小姐一面。只管思量,便翻來覆去再睡不著,只得依舊穿了衣服起來。推窗一看,只見月色當空,皎潔如晝,因叫醒了小喜,跟出寺門前來閒步。一來月色甚佳,二來心有所思,不覺沿著一帶杉影,便走離寺門一箭多遠。忽聽得有人笑語,蘇友白仔細一看,卻是人家一所莊院。又見內中桃李芳菲,便傳著步走將過來。走到亭子邊,往裡一張,只見有兩個人在那裡一邊飲酒,一邊做詩。蘇友白便立住腳,躲在窗外聽他。

只見一個穿白袍的說道:“老張,這個枝字韻虧你押。”那個穿綠的說道:“枝字韻還不打緊,只這思字是個險韻,費了心了。除了我老張,再有那個押得來?”穿白的說道:“果然押得妙!當今才子不得不推老兄。再做完了這兩句,那親事便穩穩有幾分指望。”穿綠的便歪著頭想了又想,哼了又哼,直哼唧了半晌,忽大叫道:“有了,有了!妙得緊,妙得緊!”慌忙拿筆寫在紙上,遞與穿白的看。穿白的看了,便拍後打掌笑將起來道:“妙,妙!真個字字俱學老杜。不獨韻押得穩當,且結得有許多感慨。兄之高才,弟的深服者也。”穿綠的道:“小弟詩已成,佳人七八到手,兄難道就甘心罷了?”穿白的道:“小弟往日詩興頗豪,今夜被兄壓倒,再做不出。且吃幾杯酒,睡一覺,養養精神,卻苦吟一首與兄爭衡。”穿綠的道:“兄既要吃酒,待小弟再把這詩高吟一遍,與兄聽了下酒何如?”穿白的道:“有趣,有趣。”穿綠的遂高吟道:楊柳遇了春之時,生出一枝又一枝。

好似綠草樹上桂,恰如金線條上垂。

穿白的也不待吟完,便亂叫起來道:“妙得甚,妙得甚!且賀一杯再吟。”遂斟一杯遞與穿綠的吃。穿綠的歡喜不過,接到手一飲而幹,又續吟道:穿魚正好漁翁喜,打馬不動奴僕思。

有朝一日干枯了,一擔柴挑幾萬絲。

穿綠的吟罷,穿白的稱羨不已。

蘇友白在窗外聽了,忍不住失聲笑將起來。二人聽見,忙趕出窗外來看,見了蘇友白便問道:“你是何人,卻躲在此處笑我們?”蘇友白答道:“學生偶爾看月到此。因聞佳句清妙,不覺手舞足蹈,失聲語突,多得罪了。”

二人看見蘇友白一表人物,說話又湊趣,穿白的道:“兄原來是個知音有趣的朋友。”穿綠的道:“既是個妙人,便同坐一坐如何?”便一手將蘇友白扯了同進亭子中來。蘇友白道:“小弟怎好相擾?”穿綠的道:“四海皆兄弟,這個何妨。”遂讓蘇友白坐下,叫小斯斟上酒來。因問道:“兄尊姓大號?”蘇友白道:“小弟賤姓蘇,表字蓮仙。敢問二位長兄高姓大號?”穿白的道:“小弟姓王,賤號個文章之文,卿相之卿。”因指著穿綠的道:“此兄姓張,尊號是軌如,乃是敝鎮第一個財主而兼才子者也。這個花園便是軌如兄讀書的所在。”

蘇友白道:“這等失敬了。”因問道:“適聞佳句,想是詠新柳的了?”張軌如道:“蓮仙兄這等耳聰,隔著窗子便聽見了。詠便是詠新柳,只是有許多難處。”蘇友白道:“有甚難處?”張軌如道:“最難是要和韻,因此小弟費盡心力,方得成篇。”蘇友白道:“首唱是誰人,要兄如此費心?”張軌如道:“若不是個妙人兒,小弟焉肯費心?”蘇友白道:“既承二兄相愛,何不一發見教?”王文卿道:“這個話兒甚有趣,容易說不得的。兄要聽,可吃三大杯,便說與兄聽。”張軌如道:“有理,有理。”遂中人斟上酒來。蘇友白道:“小弟量淺,吃不得許多。”王文卿道:“要聽這趣話兒,只得勉強吃。”蘇友白當真吃了三大杯。

張軌如道:“蘇兄是個妙人,說與你聽吧。這首原唱乃是前村一個鄉宦的小姐做的。那小姐生得賽西施勝王嬙,十分美貌,有誓不嫁俗子,只要是個才子,詩詞歌賦對得他,慢慢才肯嫁。前日自到寺裡燒香,見新柳動情,遂題了一首《新柳詩》,暗暗在佛前禱祝道:若有人和得他的韻來,便情願嫁他。因此小弟與老王在此拼著性命苦吟。小弟幸得秘成,這婚姻已有幾分想頭。蘇兄你道好嗎?”

蘇友白聽了,明知就是白侍郎女兒,卻不說破,只說道:“原來如此。敢求原韻一觀。”張軌如道:“兄欲看待,再吃三杯。”蘇友白道:“待小弟看了吃吧。”張軌如道:“也罷,也罷,只是看了要吃。”便去拜匣裡拿將出來,遞與蘇友白。蘇友白展開一看,卻是抄過的一個草稿兒,上面寫著《新柳詩》一首,道:綠淺黃深二月時,傍簷臨水一枝枝。

舞風無力纖纖掛,待月多情細細垂。

嫋娜未堪持贈別,參差已是好相思。